刹那间,谢廷章眼中的癫狂化为一片冰冷的杀意。
他猛地一挥手,早已待命的亲信便将一桶桶混着剧毒“鹤顶红”的墨汁,泼洒在堆积如山的《斥妖论》书页之上。
这曾是他引以为傲的檄文,字字泣血,声声诛心,如今却成了他屠戮万民的无声屠刀。
京郊十里外的流民棚,饥饿的哀嚎刺破天际。
一口口大锅支起,粘稠的米粥散发着救命的香气。
谢廷章的部下伪装成善人,将那些浸透了剧毒墨汁、已然晒干的《斥妖论》残页撕碎,如药引般投入滚沸的粥中。
他们面带悲悯,声音温和:“吃了这粥,便有了力气,这纸上写的,是驱除妖后、天下太平的道理。”
流民们感激涕零,争先恐后地将这救命的“神仙粥”吞入腹中。
然而,粥一入口,剧痛便如烈火般在五脏六腑中烧灼起来。
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无数人瞬间口吐黑血,栽倒在地,眼看就要魂归黄泉。
可怖的异变就在此刻发生!
那些混在粥中、本该化为纸浆的残页,遇水非但没有消融,反而绽放出一圈圈柔和的金光。
每一个墨字都从纸上剥离,化作一枚枚微小的符文,在空中盘旋飞舞。
紧接着,那一张张残页在垂死之人的身下舒展开来,竟化作一朵朵圣洁无瑕的白莲!
莲花瓣瓣张开,将中毒者轻轻托起,仿佛有无形的水流托举,让他们缓缓漂浮离地。
莲花之上,金光普照,那致命的鹤顶红剧毒竟如冰雪遇阳般寸寸消解,中毒者痛苦的面容逐渐舒展,呼吸也变得平稳。
上万朵白莲载着上万名本该死去的流民,汇成一条圣洁的河流,不偏不倚,浩浩荡荡地朝着永安城的方向漂流而去。
更为惊人的是,这白莲之河所过之处,干涸龟裂的土地上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钻出无数金色的嫩芽。
那嫩芽迎风便长,转瞬间抽穗、灌浆、成熟,化作一片片沉甸甸的金色稻浪!
这稻穗的模样,京中无人不识——正是妖后赵咸鱼昔日亲手在皇家试验田种下的祥瑞稻种!
如今,这救万民于水火的祥瑞,竟以如此不可思议的方式,沿着屠杀者铺就的死亡之路,一路蔓延向皇城!
同一时刻,大理寺天牢。
忠臣林修远被铁链拖拽而出,他满身血污,脊梁却挺得笔直。
廷尉高声宣读着他的罪状,无非是“妖后党羽,蛊惑圣听”。
百姓们自发聚集在街口,人人眼中含泪,敢怒不敢言。
当行刑官的鬼头刀高高举起时,人群中不知是谁第一个冲了出去,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在了囚车前。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成千上万的百姓如潮水般涌上,手挽着手,肩并着肩,筑起了一道沉默而坚固的人墙。
混乱中,林修远因挣扎而从怀中掉落了一卷书稿。
那正是他呕心沥血写就,却被斥为“妖言惑众”的《均田策》。
书稿随风翻滚,落在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脚边。
那孩童捡起书稿,用稚嫩却清晰的声音,高声诵读起来:“天下田,天下人之田,使耕者有其田,则民心安,国祚稳……”
神迹,降临了。
随着他每念出一个字,那冰冷、坚硬的青石城墙砖缝之中,竟奇迹般地钻出了一缕缕鲜活的嫩芽!
一个字,一寸绿。
一句策论,便是一片生机。
当那孩子将第一页读完,整面巍峨的城墙已然被翠绿的藤蔓覆盖,无数细小的白色花朵点缀其间,生机盎然。
绿意并未停止,它沿着长街的石板路,如一张有生命的地毯,飞速向前铺展。
那方向,越过层层阻碍,直指皇宫深处,那高高在上的金銮宝殿!
相府密室中,吏部尚书孙德余正对着一盆炭火,双手抖如筛糠。
他颤抖着将一份《斥妖论》的原本投入火中,试图销毁这最后的罪证。
烈焰升腾,书页转瞬化为飞灰。
然而,那黑色的灰烬并未散去,反而在空中诡异地凝聚、盘旋,最后在火盆上方,赫然组成了两个硕大无朋的字——谢罪!
孙德余“啊”地一声怪叫,吓得瘫倒在地。
他惊恐地抬头,却见不知何时,皇帝赵乾竟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手中正摩挲着一枚古朴的莲花玉佩。
那是先帝驾崩前,一位早已被遗忘的妃子留下的遗物。
此刻,那玉佩的镜面上,正映照出一副清晰的画面:一个荆钗布裙的年轻女子,跪在冷宫冰冷的石阶上,用力搓洗衣物,她的眉眼,竟与当朝宰相谢廷章的母亲,那位雍容华贵的谢老夫人,有七分相似!
而在遥远的东海之上,被誉为“织机仙子”的丝姑,终于破解了那张覆盖海疆的渔网符文。
百万渔民的思念之力如星辰般璀璨,但在其核心,她竟发现了一个更为古老、更为强大的图腾印记。
那印记描绘的,并非山川日月,而是一座宫殿的方位图。
当丝姑将其与大晏堪舆图重合的瞬间,她浑身剧震,瞳孔猛缩。
那方位,竟与妖后赵咸鱼曾经居住的冷宫旧址,以及大晏龙脉地气交汇的核心,分毫不差地重合!
一个被她忽略了多年的疑问,如惊雷般在脑海中炸响:“当年冷宫那场滔天大火,烧死了所有人,为何偏偏只有年幼的公主赵咸鱼活了下来?!”
万里之外的沙海,谢廷章最后的杀手锏——火药阵,也迎来了它的终局。
亲信刚刚传来消息,说是准备点燃引线,夷平那片“莲花稻田”。
可不等命令下达,那足以将方圆十里化为焦土的火药阵,竟无火自燃!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毁灭一切的冲击。
那埋藏在地下的无数火药桶,燃起的不是毁灭的烈焰,而是一朵朵更为炽烈、更为庞大的火焰莲花!
赤红色的莲花从沙海中破土而出,顷刻间便将整片沙漠变成了一片壮丽的火莲花海。
“噗——”
谢廷章看着眼前传信镜中那匪夷所思的画面,心神剧震,一口心头血狂喷而出。
然而,他喷出的并非鲜血,而是一片片带着血丝的、娇嫩的莲花瓣!
他踉跄后退,如遭雷击,一头撞翻了身后的先祖牌位。
牌位轰然倒地,露出了供桌下方一个隐秘的暗格。
暗格中,一封早已泛黄的信笺静静躺着。
谢廷章魔怔般地捡起信,那熟悉的字迹,正是他母亲的亲笔。
信是写给一位冷宫老侍女的:“……若殿下有难,无需惊慌,你我两脉世代守护之莲,即为引路明灯,可破万法,可定乾坤……”
殿下?哪个殿下?引路明灯?
谢廷章的信仰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他毕生为之奋斗的一切,那支撑他走上权势巅峰的仇恨,似乎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几乎在同一时间,永安城内,无数道急报如雪片般飞入皇宫,涌向金銮殿。
流民死而复生、天降稻田,忠臣刑场显圣、绿毯铺路,宰相之母竟是冷宫罪奴……一桩桩,一件件,彻底颠覆了满朝文武的认知。
金銮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百官噤若寒蝉,而端坐于龙椅之上的皇帝赵乾,面沉如水,缓缓站起身。
殿外的喧嚣,天地的异象,似乎都被隔绝在这座代表着至高皇权的殿宇之外。
所有的混乱,所有的神迹,所有的罪证,最终都汇聚到了这里,等待着最后的裁决。
赵乾走到御案前,亲手拿起那支代表天子一言九鼎的朱批御笔。
满朝文武屏住呼吸,他们知道,皇帝将要写下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圣旨。
天下之势,万民之愿,此刻尽悬于他笔尖一寸朱砂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