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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音并非来自远方,而是从脚下每一寸沙砾中钻出,沉闷、浩大,仿佛沉睡亿万年的巨兽终于睁开了双眼。

紧接着,地平线尽头,无数火光如繁星坠地,连成一条蜿蜒的火龙,正朝着绿洲急速奔涌而来。

那不是军队的火把,阵型散乱而狂热,伴随着阵阵粗犷的呼喝声,充满了原始的敬畏与野性。

是沙民部落!

温砚脸色煞白,下意识将她护在身后:“公主,他们人多,我们快……”

话音未落,那条火龙却在绿洲边缘百步开外骤然停下。

火光映照下,数千名身披简陋皮甲、面容饱经风霜的沙民,竟齐刷刷地扔下武器,匍匐在地,整个动作整齐划一,仿佛排演了千百遍。

他们的额头紧贴着温热的沙地,姿态虔诚到了极点。

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从人群中走出,正是图尔古。

他一步步走来,每一步都踏得沉重而坚定。

他没有看任何人,眼中只有那个站在绿洲边缘,神情尚带着一丝迷茫的少女。

“扑通”一声,图尔古在她面前三步远处单膝跪地,双手高高举起一样事物。

那是一块古朴的圆形玉璧,边缘泛着淡淡的青光,中心却沁着一抹血色,在火光下流转不定,仿佛活物。

“神女!”图尔古的声音嘶哑而颤抖,充满了压抑了无数代人的激动,“请收下我族的祖灵石!传说终有应验,当年杨家逆天而行,以巫蛊之术断送西域龙脉,令我族世代饱受沙暴之苦。今日,龙脉终于重见天光!”

她的目光落在那块被称为“祖灵石”的玉璧上,心脏猛地一缩。

玉璧表面,那些血丝交织成的纹路,竟与她手腕上那片云纹胎记的形状一般无二,甚至连每一处细微的转折都分毫不差!

这绝非巧合。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玉璧的瞬间,图尔古眼中的狂热达到了顶峰。

“嗡——!”

指尖与玉璧相触的刹那,一股温润而磅礴的暖流瞬间从玉璧涌入她的四肢百骸。

玉璧上的血色纹路与她手腕的云纹同时爆发出璀璨的金光,光芒冲天而起,将整个夜空照得亮如白昼!

“吼——!”

一声惊天动地的龙吟,不再是之前那般沉闷的苏醒之声,而是充满了力量与喜悦的咆哮,从沙海最深处滚滚而来。

整个沙漠都在这声龙吟下剧烈震颤,流沙如沸水般翻腾,远处的沙丘甚至开始了缓慢的移动,仿佛是在向它们的主人朝拜!

就在这片神迹般的景象中,另一支队伍正小心翼翼地从沙丘的另一侧绕了过来。

领头的正是商人胡广仁,他望着那冲天而起的金光和震彻心魄的龙吟,吓得差点从骆驼上摔下来。

但他眼中的惊恐很快就被一种极致的精明和兴奋所取代。

“快!快记下来!”他对着身边的伙计大喊,“神女触碰神石,引动地底真龙长啸,沙海万象为其臣服!这是泼天的祥瑞,泼天的富贵啊!”

仅仅一夜之间,当边军营地还在为观星台的坍塌和薛家祖坟的诡异事件而人心惶惶时,胡广仁的商队已经成了整个营地最炙手可热的焦点。

他竟连夜命人将沿途收集的“神女显圣”故事,赶制成了一套西域皮影戏。

昏暗的帐篷里,探子们挤得水泄不通,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那块小小的幕布。

只听胡广仁捏着嗓子,用一种夸张而富有韵律的唱腔唱道:“说时迟,那时快,公主初到沙海边,朱唇轻启把话言。一声‘沙子它硌牙’,平地涌出金河水,哗啦啦流出地狱爬!又一声‘做饭没灶台’,那薛家祖坟放光彩,碑上现出原话来!”

唱词通俗易懂,又带着一丝荒诞的神秘色彩,将她无心的抱怨塑造成了言出法随的咒语。

探子们一边疯狂记录,一边倒吸凉气。

这已经不是凡人能拥有的手段,这位被废的公主,分明是神仙下凡,是行走在人间的灾厄或福音!

求购皮影的订单瞬间堆积如山,胡广仁的商队赚得盆满钵满,更重要的是,他将“神女”的传说,以一种最快的速度散播了出去。

与此同时,绿洲旁最高的沙丘顶端,温砚早已支起了画架。

他没有用笔墨,而是伸出修长的手指,对着面前的沙地凌空勾勒。

随着他的动作,他笔锋所过之处,地上的沙粒竟像被赋予了生命一般,自动排列、堆叠,形成一幅立体的沙画。

画中,一条模糊的巨龙在无尽的沙海深处翻腾,金光闪烁。

但突然,温砚发出一声惊叫,脸色惨变:“公主,快看!”

她循声望去,只见沙画上,那条巨龙的脊背上,竟被一条巨大无比、锈迹斑斑的锁链死死缠绕!

巨龙每一次翻腾,都在疯狂地啃食着那条锁链,试图挣脱束缚。

而锁链最关键的锁眼位置,赫然嵌着一块不规则的碎片——那形状,正是从观星台坍塌处找到的玉玺碎片!

“原来如此……”她喃喃自语,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观星台不是普通建筑,而是镇压龙脉的阵眼!

玉玺碎片就是锁住巨龙的最后一道枷锁!

“轰隆隆——”

大地再次震动,薛怀忠亲率的边军精锐终于到了。

黑压压的军队将整个绿洲围得铁桶一般,刀枪如林,杀气冲天。

“妖女,竟敢在此装神弄鬼,蛊惑人心!拿下她!”薛怀忠一马当先,眼神狠厉如鹰。

他绝不相信什么神女,只当是妖术。

然而,他预想中少女惊慌失措的场面并未出现。

只见她赤着双足,一步步踏上绿洲边缘的流沙。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些足以吞噬一切的流沙,在她脚下却变得无比温顺,它们汇聚、抬升,竟形成一根巨大的沙柱,将她稳稳地托举至半空。

她悬浮在空中,白衣飘飘,黑发飞扬,眼神冰冷地俯瞰着下方如临大敌的军队,真如神只降世。

“装腔作势!”薛怀忠怒吼一声,纵马前冲,手中百炼精钢的长刀灌注内力,带起一道刺目的刀芒,狠狠劈向支撑着她的沙柱!

他要将这妖女连同她的妖术一起斩断!

刀锋即将触及沙柱的瞬间,一道模糊的龙鳞虚影在沙柱表面一闪而过。

“嗤啦——”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薛怀忠那柄削铁如泥的宝刀,在接触到龙鳞虚影的刹那,竟像是被无形的天火灼烧,瞬间从刀尖开始化为灰烬!

一股恐怖的高温反噬而来,薛怀忠惨叫一声,虎口被震裂,连人带马被一股巨力掀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全军骇然!

就在这时,沙丘顶上,温砚手中的画笔突然失去了控制,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攫住,在沙画上疯狂舞动。

他眼睁睁地看着画笔自动补全了画中的场景——

画面上,巨龙终于挣断了那截被啃食得差不多的锁链!

锁链断裂处,喷涌而出的并非龙血,而是一种粘稠如墨的黑色液体,带着滔天的怨气。

而那股黑色液体在地下蜿蜒流淌,其最终汇入的方向,竟是千里之外,京城冷宫旧址下方的地下水脉!

她的力量,与冷宫的禁锢,与这条被囚禁的龙脉,在这一刻形成了完整的闭环!

“哗啦啦……”

异变再生!

胡广仁的商队所在之处,地面突然塌陷,金色的流沙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瞬间将他和所有的骆驼、货物全部吞没。

伙计们发出绝望的尖叫。

然而,仅仅片刻之后,那片金色流沙又缓缓上浮,恢复了平地。

胡广仁和他的商队完好无损地重新出现,只是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极致的震惊和敬畏。

因为,在每一辆驼车上,都凭空多出了一尊古朴厚重的青铜鼎,鼎身之上,龙飞凤舞地刻着两个大字——祥瑞!

胡广仁连滚带爬地跑到她面前,浑身颤抖,双手捧着一卷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已经褪色发黄的边关旧志。

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指着其中一页:“找到了……找到了!杨氏先祖当年为夺国运,请方士行巫蛊之术,斩断西域龙脉,并将龙脉崩散时产生的无尽怨气,混同数万战死沙场的亡魂,一同锁在了这片沙海之下,化为‘怨气之锁’!公主……公主您的金手指,您让沙漠生出活水,让死地长出绿草,您不是在凭空创造,您是在净化,是在替那数万不得安息的亡魂赎罪啊!”

赎罪?

她怔住了。

原来她一直以来赖以为生的“咸鱼系统”,竟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过往。

喧嚣和震动终于渐渐平息,薛怀忠的军队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早已溃不成军,狼狈退去。

沙民们匍匐在地,狂热地呼喊着“神女”。

温砚和胡广仁等人则用一种混杂着敬畏与探究的复杂眼神看着她。

她却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

她缓缓从半空落下,赤足踩在绿洲新生的柔软草地上。

她不需要什么神女的光环,也不想背负什么赎罪的重担。

她只想……回家。

一股莫名的牵引力,让她不由自主地迈开脚步,向着绿洲的中心走去。

那里,水流最是清澈,草木也最为丰茂。

在潺潺的溪水边,一块被青苔和泥沙半掩的黑色石块,突兀地从湿润的土壤里探出了一角。

它看起来无比古老,仿佛在绿洲诞生之前,就已经存在于此。

她心中一动,仿佛有什么在呼唤着她。

她缓缓蹲下身,伸出手,轻轻拂去了石块上的泥土与青苔。

那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而是一块断碑的残片,上面似乎刻着字。

一种无法言喻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仿佛这块碑,已经在这里等了她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