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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气息拂过之处,万籁俱寂,连战场上最顽固的血腥味,都像是被一场无形的大雨冲刷殆尽,只留下一种近乎神圣的清冽。

大魏监国太子军帐之内,烛火狂跳,映着史官韩景仁惨白的脸。

他手中的狼毫笔抖得几乎要散架,墨点溅在竹简上,晕开一个个绝望的印记。

“异象记:辛卯夜,天降金色花粉,其香如初禾,其性诡谲。遇善念则化净水,可愈创生肌;触虚伪则成毒露,可蚀骨噬心。昨夜三军将士,凡念及家中妻儿父母者,皆泪流不止,泪水触及伤口,竟瞬间愈合。而心怀鬼胎、虚与委蛇之辈,则涕泪横流,状若疯癫,泪水落地,滋滋作响,黑烟升腾,竟是剧毒!”

他停下笔,冷汗浸透了背脊。

更可怕的是,太子帐中那道用以诅咒大乾皇室的巫蛊符咒,本已邪气冲天,却在昨夜被那股气息一冲,上面的符文竟如遇烈日的冰雪,消融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张焦黄的废纸。

这根本不是祥瑞,这是审判!是对人心最赤裸的审判!

韩景仁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封早已写好的密信,然后用小刀割下自己被毒露沾染,已经开始腐烂的衣角,小心翼翼地塞了进去。

那衣角上的布料正发出微弱的嘶嘶声,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哭嚎。

“此物乃天道之罚,非人力能控。”他在心中默念,封上火漆,“若殿下与裴将军执意再用赵氏女为武器,将其逼至绝路,我等终将尽数化作在毒露中哭叫的疯子,万劫不复!”

与此同时,数十里外的破庙中,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破了寂静。

顾西楼扶着斑驳的墙壁,猛地呕出一口混杂着金色花粉的鲜血。

血色与金色交织,落在地上,竟散发出奇异的稻香。

他顾不上擦拭嘴角的血迹,骇然地瞪着自己刚刚完成的壁画。

墙上,一副《焚根图》占据了整面墙壁。

画的左侧,是裴文昭手持火把,面目狰狞,火光映着他扭曲的狂笑,他脚下是燃烧的村庄与麦田。

画的右侧,是衣衫褴褛的赵咸鱼跪在灰烬之中,无声地流泪,泪水滴落,在焦土上开出细小的金色麦苗。

而在两幅景象的中间,无数金色的麦穗拔地而起,疯狂生长,最终缠绕交织,汇成了两个硕大无比的篆字——因果!

这本该只是一副泄愤之作,可就在他落笔的瞬间,用来调和颜料的金色花粉竟像是活了过来。

画中裴文昭的狞笑仿佛在动,赵咸鱼的泪水似乎真的要从墙上滚落。

而那两个“因果”大字,更是金光流转,散发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威压。

“这颜料……竟会自己显影!”顾西楼喃喃自语,眼中满是惊恐与震撼。

他用的不是普通的颜料,而是赵咸鱼一路洒落的金色花粉。

他本以为这只是异象,却没想到,这花粉竟能承载如此恐怖的怨念与天意!

京城,天机阁。

一道白影闪电般蹿入院中,正是阁主凤玦的灵宠“白鼻”。

它口中死死叼着一面破烂的旌旗,旗帜上沾满了金色的花粉,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可旗帜本身却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怨气。

凤玦接过旌旗,目光一凝。

旗杆上,用利器刻着两个清晰的小字:裴家军。

果然是他。

他将一面刚刚收到的加密军报压在桌案上,那份军报正是由韩景仁发出。

凤玦没有看,他只是静静地望着院中那棵石榴树。

一夜之间,原本青翠的石榴树叶,竟全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一滴滴清澈的露珠正从叶尖缓缓滑落,在月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仿佛整棵树都在流泪。

“呵,天道有感,连草木都学会哭了。”凤玦轻声一叹,眼中却闪过一丝锐利的锋芒。

大乾军营的边缘,焦土与新生麦田的分界线上,赵咸鱼找到了蜷缩在角落里的黑面张。

这个在战场上杀敌如砍瓜切菜的汉子,此刻却抱着自己怀中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幼子,哭得像个孩子。

“我儿……我儿快不行了……”黑面张看到她,声音嘶哑,“可他刚才醒了,他说……他说闻到了他娘临死前的炊烟味……”

孩子的呼吸微弱,大面积的烧伤已经溃烂流脓,散发着焦臭。

赵咸鱼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炊烟味?

那是稻谷的清香,是她带来的气息。

她看着孩子痛苦的脸,又看了看自己身后那片迎风摇曳的金色麦田。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摘下了一片最宽大的金色麦叶。

她蹲下身,轻轻将那片带着清香和露水的麦叶,敷在了孩子溃烂最严重的伤口上。

奇迹发生了。

在麦叶接触到伤口的瞬间,那焦黑腐烂的皮肉竟停止了恶化,一股股黑色的脓血被逼出,随之而来的,是一缕缕清泉般的液体从伤口深处缓缓渗出,冲刷着污秽。

孩子紧皱的眉头,竟也在这股清凉中,渐渐舒展开来。

夜幕彻底降临。

对岸的敌军营地,忽然亮起了成千上万盏灯笼。

那光芒并非温暖的橘黄,而是一种诡异的惨白。

每一盏灯笼里,都蜷缩着一个抱着头痛哭的大魏士兵,他们的哭声汇成一片悲哀的海洋,充满了绝望与恐惧。

监国太子歇斯底里的咆哮声穿透夜空,在两军阵前回荡:“烧了!把那些画都给老子烧了!烧了那些会流泪的画!”

军营中,无数面由顾西楼的追随者们临摹的《焚根图》被投入火堆,可火焰刚刚舔舐到画纸,画上的金色麦穗便金光大放,非但烧不毁,反而让画中裴文昭的狞笑愈发清晰,让赵咸鱼的泪水愈发悲戚。

火堆前的士兵们看着画,哭得更加撕心裂肺。

赵咸鱼站在麦田之中,遥望着对岸那一片鬼蜮般的灯笼海,听着那绝望的咆哮。

她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借着月光,她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掌心不知何时,竟浮现出了一道繁复而玄奥的金色纹路,那形状,宛如一株扎根在她血肉里的麦穗。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顺着掌心的纹路,涌入她的四肢百骸。

她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赵咸鱼了。

她面无表情地伸出左手,从身旁摘下一根沉甸甸的麦穗,然后在掌心,第一次主动地、用力地,将其掐得粉碎。

金色的花粉如星尘般洒落。

“明天,”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刺骨的寒意,“该去要债了。”

而在此时的大魏后方,一处戒备森严的丹房内,刺鼻的药味混合着血腥气冲天而起。

一个面目阴鸷的男人正死死盯着丹炉中那颗缓缓成型、散发着不祥黑气的丹药。

随着最后一味药引——一滴从战场上收集来的“毒露”滴入,丹炉剧烈震动,黑气几乎化为实质。

一个浑身颤抖的亲信跪伏在地,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将军,此物……此物太过阴邪,有伤天和……”

男人没有理会他,只是缓缓伸出手,接住了那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色丹药。

他能感觉到,丹药中蕴含着一股与那金色花粉截然相反,却又同出一源的、专门用以污秽和克制的力量。

他终于找到了对抗那诡异祥瑞的方法。

只要有了它,就能让那所谓的“天道之罚”,变成一个天大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