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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从麦田尽头呼啸而来,卷起一片金色的迷雾,将韩景仁蜷缩的军帐吹得猎猎作响。

赵咸鱼掀开帐帘的瞬间,一股混杂着炭灰与癫狂的气息扑面而来。

韩景仁,这位曾经以毒攻毒、算计人心的智囊,此刻却像个被梦魇攫住的孩子。

他跪在地上,用一截烧剩的炭笔,在一张破损的羊皮上疯狂描摹着什么。

那是一枚被放大了无数倍的金色花粉结晶,瑰丽而致命。

“它会钻进毛孔里,”他的声音嘶哑干涩,仿佛喉咙里塞满了沙砾,“像无数根细小的麦芒,一根根扎进你的记忆深处……那些被遗忘的,被压抑的,全都会被翻出来!”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赵咸鱼,眼神里竟有种解脱般的狂喜,“监国太子的巫蛊符咒……哈!全被冲走了!什么龙气护体,什么天命所归,在最真实的悔恨面前,不堪一击!”

赵咸鱼的目光一凝,落在他因大幅度动作而滑落的袖口。

一卷泛黄的手稿边缘露了出来,上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正是他那本离经叛道的《悔毒论》。

最醒目的,是反复出现的一行批注:“虚伪者溃烂,悔恨者清醒。”

原来这花粉,竟是一剂甄别人心的猛药!

它逼迫每个人直面自己最不愿回首的过往。

她刚要开口,帐外传来凤玦沉稳的脚步声。

他没有进来,只是声音隔着帐帘传来,带着一丝凝重:“咸鱼,出来。”

赵咸鱼走出军帐,只见凤玦正将一张巨大的舆图铺在临时搭建的木桌上。

那是白鼻追踪花粉飘散轨迹绘制的路线图。

无数条红色的细线从南向北,随风渡河,最终汇集的轨迹,竟与一张古老的地图惊人地重合。

“三百年前,素女祠主为躲避战乱,率领族人北迁的路线。”凤玦的指尖在图上缓缓划过,那条红线仿佛一条流淌着记忆的血河,充满了宿命感。

他的手指最终停在图上一个毫不起眼的小点上,语气骤然变冷:“这里,就是裴文昭发迹之前,他那对饿毙的妻儿所在的荒村。”

一句话,如惊雷炸响。

这看似天灾的花粉,竟与三百年的故旧、与当朝权臣最阴暗的过往,精准地连接在了一起!

话音未落,一名斥候从远处滚鞍下马,连滚带爬地冲过来,声音里充满了惊惶:“报!北安急报!监国太子行宫方向,火光冲天,他麾下的巫祝们正在集体焚烧……焚烧《焚根图》!”

《焚根图》!

那是记载着如何利用地脉之气施展巫咒的禁书!

他们想毁掉与这片土地的联系?

是恐惧,还是另有图谋?

就在这时,赵咸鱼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痛哼,猛地捂住右耳,直挺挺地跪倒在地!

她另一只手的掌心,那片云纹胎记像是被烙铁按住一般,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痛。

一股无形的声浪穿透了数百里的距离,精准地轰击在她的神魂之上。

那不是物理的声音,而是无数人精神崩溃时发出的,此起彼伏的哭嚎!

方向,正是敌国耶律王朝的皇宫!

“是花粉……”身后的韩景仁也踉跄着冲了出来,他扶着帐篷的支架,脸色惨白地颤抖着,“花粉随同前几日的朝贡使团,一同被带进了北安王庭……太子妃在后花园赏花时,亲眼看见了她已故的……已故的……”

韩景仁的话没能说完,因为一阵更加雄浑、更加悲壮的声音,如山崩海啸般从远方的城池方向传来!

咚!咚!咚!

那是战鼓!

但鼓声沉闷而压抑,不带丝毫战意,反而充满了悲怆与决绝。

所有人骇然望去,只见坚固的城门之外,黑压压的铁甲军士跪满了城下的土地。

他们是帝国最精锐的铁鹞子,是皇帝耶律昭最锋利的刀!

可此刻,这把刀却集体向着城内叩首,成千上万的铁甲碰撞,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我们不要长生碑!只要麦田!”

“还我故土!还我爹娘!”

长生碑,是耶律昭妄图不朽的野心。

而麦田,是这些士兵们最朴素的根。

这金色的花粉,唤醒了他们对家园的思念,对战争的厌倦,以及对帝王虚妄追求的唾弃!

军心,在这一刻彻底动摇!

混乱之中,凤玦脸色陡变,一把抓住赵咸鱼的手臂,猛地将她向后拽开数步。

几乎在同一瞬间,他胸前那枚龙魂项链骤然亮起,投射出一片扭曲诡异的画面。

画面中,代表耶律昭皇权的玉玺,正被无数从虚空中生出的金色藤蔓死死缠绕,光华黯淡。

而另一端,画面切换到一座阴森的地牢,曾经不可一世的裴文昭披头散发,像野兽一样尖叫着,用头颅疯狂撞击着石墙:“不要!别让我看见!别让我看见那年雪地里的自己!啊——!”

凤玦还未来得及解释这惊悚的画面,赵咸鱼已然低下了头。

她惊恐地发现,自己脚边原本松散的沙砾,正在一股无形力量的牵引下,缓缓重组、汇聚,最终构成了两个触目惊心的血色大字——

断脉!

这两个字,如同两柄尖刀,狠狠刺入她的心脏。

这正是她母亲日记中反复提及,却又语焉不详的词!

她一直以为那是指某种武学功法或是绝脉之症,直到此刻,她才明白,那或许是指斩断与这片土地,与血脉根源的联系!

夜幕,终于在无尽的喧嚣与动荡中降临。

赵咸鱼独自一人来到河边,晚风吹拂着她苍白的脸颊。

她从怀中取出一枚在行宫火场中捡到的,半片焦黑的稻穗,缓缓浸入冰冷的河水。

水面如镜,却在稻穗触及的刹那,泛起了涟漪。

无数光怪陆离的倒影,如同沉睡的幽魂,从水底浮现。

她看见,北安王庭之上,耶律昭在一片金色花雨中,亲手撕毁了与巫祝们签订的契约,眼神里满是暴怒与惊惧。

她看见,监国太子的黄金王冠从高台上滚落,坠入一片随风摇曳的麦田,被泥土与悔恨吞噬。

而在所有画面的最深处,水底最黑暗的地方,是一个永恒不变的幻影——年轻的裴文昭跪在漫天大雪里,用冻僵的双手刨开积雪,疯狂地啃食着地里早已枯死的草根,他的身后,是两个小小的、再也不会动弹的雪堆。

那是所有罪孽的源头,是这漫天金色花粉的“根”。

“噗——”

一口鲜血从赵咸鱼的嘴角溢出,滴入水中,将那些幻影染得更加凄厉。

她却毫不在意,只是用手背轻轻抹去血渍,看着水中那些因悔恨而崩溃的王权霸业,发出了一声极轻极轻的笑。

“原来,眼泪真的比咒术更锋利。”

她的话音消散在风里。

凤玦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他没有看水中的幻影,而是抬头望向了更北方的天际。

那里的风向正在改变,不再裹挟着金色花粉的暖意,反而透出一股刺骨的寒冷,仿佛来自亘古不化的雪山。

这漫天的金色尘埃,能融化深埋于沃土的悔恨。

可那些被冰封在极北严寒中的罪孽,又该由谁来唤醒?

或许,需要一种比眼泪更冰冷,比记忆更决绝的东西,才能为那片被遗忘的雪白,画上最后一笔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