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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嗡鸣刚刚平息,永安县残破的废墟中便陡然炸开一声狂怒的咆哮。

“都给我跟上!”

陆知行双目赤红,手中那柄用来砸开坍塌房梁的铁锤,此刻被他攥得咯咯作响,青筋如地龙般从手臂盘旋而上。

他身后,二十名精壮的汉子高举火把,火光映照着他们麻木而绝望的脸庞,也照亮了陆知行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容。

“这口破井!这口该死的井!”他一边冲向那口枯井,一边嘶吼着,声音在死寂的县城里回荡,“当年所有人都说它是活命的希望,跪在井边磕破了头!结果呢?山崩地裂,它连一滴水都没吐出来!如今倒好,开始装神弄鬼,是嫌我们永安县死的人还不够多吗?”

他的怒火,是所有幸存者压抑在心底的绝望。

这口井,曾是永安的图腾,如今却是永安最大的笑话。

然而,当他带着滔天怒焰冲到井边时,脚步却猛地一滞。

昏黄的火光下,一个瘦弱的身影正蹲在井沿。

是那个捡回来的、只会傻笑的“咸鱼”姑娘,赵咸鱼。

她正小心翼翼地,将一片早已干枯得看不出原样的莲花花瓣,轻轻按进井壁的一道深刻裂缝中。

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她白皙的指尖与粗糙的井壁接触处,竟缓缓渗出几滴血珠。

那血,不是红色,而是带着一丝神圣光泽的淡金色。

“你……”陆知行刚要呵斥。

“姐姐!”一个尖细的、带着哭腔的声音突然从旁边的瓦砾堆里传出。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浑身脏兮兮、瘦得像只小灰雀的七八岁孩童连滚带爬地钻了出来,一把抓住赵咸鱼的裙角,语无伦次地啜泣着:“姐姐,别……别砸……刚才,刚才井里有水漫出来了……我,我太渴了,就喝了一口……然后,然后我就能听见,听见石头在唱歌了!”

什么?

石头在唱歌?

这孩子是饿疯了,还是被这诡异的嗡鸣声吓傻了?

陆知行心头怒火更盛,只当是又一个被逼疯的痴儿。

他不再理会,将所有怨气汇聚于双臂,高高抡起铁锤,对着那布满裂纹的井沿,用尽全身力气砸了下去!

“给我碎!”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沉重的铁锤在即将触碰到井沿的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攥住,然后轻轻向上一托。

呼啸的铁锤瞬间失去了所有力道,脱离了陆知行的掌控,打着旋儿飞向半空,最后“哐当”一声落在数丈之外的废墟里。

与此同时,那口枯井的底部,传来一声闷雷般的巨响!

轰隆——

整个地面都为之震颤,跟在陆知行身后的二十名壮汉站立不稳,纷纷东倒西歪。

井壁之上,那些原本只是寻常的断裂纹路,在这一刻,竟齐齐绽放出刺目的金光。

金光流转,迅速勾勒出一个又一个繁复的图样——那竟是无数只大小不一、掌纹清晰的金色手印!

它们层层叠叠,烙印在古老的井壁上,仿佛从远古时代起,就有无数先民曾将手掌贴在这里,许下过最虔诚的祈愿。

这惊世骇俗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连呼吸都忘了。

陆知行脸色煞白,但他身为永安县令的自尊与骄傲,不容许他在鬼神之说面前退缩。

他咬碎钢牙,低吼道:“装神弄鬼!”他扔了铁锤,转而拔出腰间的佩刀,一步踏上井台,要亲手劈开这妖井。

可他的靴子刚一踩上井台的砖石,脚下便发生了异变!

原本干裂的青砖,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绽开一片片湿润的青苔。

紧接着,无数墨绿色的藤蔓如同苏醒的巨蟒,从砖石缝隙中疯狂窜出,瞬间缠住了他的脚踝,并飞速向上蔓延!

“滚开!”陆知行怒吼着,挥刀斩向脚下的藤蔓。

然而,锋利的刀刃在触碰到藤蔓的瞬间,并未传来任何斩断的实感。

那坚韧的钢刀,竟在一阵柔和的金光中,骤然化作了一捧沉甸甸的金色麦穗!

紧接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藤蔓上传来,将他整个人猛地向后一弹。

陆知行只觉天旋地转,身体便被高高抛起,最后“咚”的一声,被牢牢地倒挂在了不远处那棵老槐树上。

周围的百姓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哄笑声。

这笑声里,有惊奇,有畏惧,但更多的是一种久违的、看热闹的生机。

陆知行被倒挂在树上,气血上涌,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挣扎着,却发现缠住自己的藤蔓坚韧无比。

就在他羞愤欲绝之时,他正对着的槐树树皮,忽然像水波一样荡漾起来。

粗糙的树皮上,竟缓缓浮现出一幅流动的影像。

影像中,一个须发斑白、身穿官服的老者,正躺在病榻上,气息奄々。

他手中,死死攥着一卷奏折,奏折上“重建永安”四个大字,是他用尽最后心血写下的。

那老者,正是陆知行的父亲,永安县前任县令。

父亲临终前那不甘而期盼的眼神,如同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陆知行的心上。

他不是要毁掉永安,他是想……

就在他心神剧震之时,井边,赵咸鱼终于将那片干枯的莲瓣完全按入了裂缝。

她站起身,将手中剩下的一枚莲子,轻轻抛入了深不见底的井中。

没有落水声。

那枚莲子落入黑暗的瞬间,整个井口突然翻涌出大片白茫茫的雾气。

雾气之中,一朵由无数冰晶组成的、圣洁无比的莲花虚影,缓缓绽放。

陆知行在树上看得真切,在那冰晶莲花绽放的核心,也就是莲子落下的地方,一个模糊的、温柔的女性身影一闪而过。

那身影,正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解开衣襟,轻柔地哺乳。

那是……那是他的母亲!是他记忆中最温暖、最遥远的画面!

一股巨大的悲伤与悔恨瞬间冲垮了陆知行的理智。

他为什么会忘记?

忘记父亲重建永安的遗志,忘记母亲对这片土地深沉的爱。

他只想着用最暴烈的方式,去发泄失去亲人的痛苦,却从未想过,这片土地本身,也在痛苦。

“对……不……起……”

他喉头一甜,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

围观的百姓发出一声惊呼,以为他受了重伤。

可那滴带着他悔恨与歉意的血珠,在落地的瞬间,并未染红尘土,而是化作了一粒饱满的麦种,扎入地里。

刹那间,奇迹再次上演。

以那粒麦种为起点,一条由无数金色麦苗组成的、仅容一人行走的小径,在废墟瓦砾间飞速生长、蔓延,最终,不偏不倚地停在了陆知行家那座早已坍塌的宅院门口。

仿佛在用最温柔的方式,指引着这个迷途的孩子,回家。

老槐树上的藤蔓悄然松开,陆知行重重地摔在地上,却顾不上疼痛。

他失魂落魄地站起身,一步步踏上那条金色的归途小径,背影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萧索与茫然。

当夜,县衙书房。

陆知行将库房里所有能找到的官印都摆在了桌上,从开县之初的第一枚铜印,到他父亲手中那枚玉印,再到他自己使用的这枚。

烛火下,每一枚官印的底部,都浮现出了与枯井井壁上一模一样的金色掌纹。

这掌纹,不是权力的象征,而是这片土地与永安历代守护者立下的契约!

他浑身颤抖,仿佛想起了什么,跌跌撞撞地冲向书房内墙,推开一排书架,露出后面一间尘封的密室。

这是他母亲的静修室,母亲去世后,父亲便封存了这里。

他颤抖着手,推开密室的门。

一股尘封了二十年的、混着淡淡墨香和母亲身上独有草药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密室空无一物,只有墙角的一道裂缝中,有什么东西正被一根嫩绿的藤蔓,缓缓地、温柔地向外拖拽着。

陆知行跪倒在地,伸出颤抖的双手,接住了那件东西。

那是一封早已泛黄的家书,母亲临终前写给他的,字迹温柔而有力。

“吾儿知行,见字如晤。娘亲去后,勿要悲戚。人会遗忘,砖瓦会腐朽,但你要相信,土地会记得一切。”

“相信土地……”陆知行喃喃自语,泪水决堤而下。

就在此刻,门外传来了赵咸鱼轻柔的歌声。

那不成调的歌谣,却像最有效的安魂曲,抚平了幸存者们一整天的惊惧与惶恐。

歌声中,还混杂着一种细微却清晰的、连绵不绝的脆响。

那是废墟的每一寸土地下,无数新生的幼苗,正努力拱破焦土,向着这个世界,发出第一声倔强的问候。

永安,正在以一种他从未理解的方式,获得新生。

陆知行紧紧攥着母亲的家书,心中百感交集。

他以为自己终于明白了这一切的根源,是土地的记忆,是先民的祈愿。

然而,就在万籁俱寂、只有歌声与新芽破土声的深夜里,一个全新的、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那声音,并非来自地底的轰鸣,也不是风吹麦浪的沙沙声。

它清越、空灵,如同一根绷在天地间的无形丝弦,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指轻轻拨动了一下。

一声清响,自枯井的方向传来,精准地穿透了所有杂音,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夜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