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中一岁除。
今年的定国公府，从祭祖到守岁，再到初一接受族亲拜年，一切都井井有条，透着世家大族该有的雍容气度，却又比往年多了几分真正的和乐安宁。
陈淮脸上的冰霜似乎也被这年节的暖意融化了些许，尤其当目光落在薇明那圆滚滚的肚子上时，总会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国公爷陈擎和夫人更是容光焕发，儿媳能干又即将添丁，糟心的三房夫妻被远远打发回老宅，这个年，过得那叫一个舒心。
初二回娘家，永宁侯府更是热闹得快要掀翻屋顶。
薇明扶着陈淮的手一下马车，就被眼前的景象弄得眼眶微热。侯府大门张灯结彩，比她出嫁前任何一年都要隆重喜庆。
“回来了回来了！”林薇月像只欢快的燕子，第一个冲出来，如今她协理侯府中馈，一身簇新的玫红袄裙，眉宇间多了几分干练，见到薇明和陈淮，笑得见牙不见眼，“三姐姐，世子姐夫，快进来，祖母和父亲母亲都等着呢！”
进了正厅，更是济济一堂。老夫人精神矍铄，拉着薇明的手上下打量，连声道“好”。永宁侯林烨看着气度越发沉静雍容的女儿和英挺不凡的女婿，捻须微笑，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满意。主母柳氏则忙着指挥丫鬟们上茶点，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更让薇明惊喜的是，弟弟林瑾一身青衫，身姿挺拔，已颇有少年郎的沉稳风姿，言谈间对开春的秀才考试信心十足。而最小的嫡子林瑜，竟也能由奶娘扶着，颤巍巍地走上几步了，虽然小脸还有些苍白，但那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生机。
“好，都好起来了。”薇明心中默念，一股暖流涌遍全身。这才是家该有的样子。
热闹中，门外又传来通报声：“睿王爷、睿王侧妃、小世子、小郡主到！”
这下，整个永宁侯府彻底沸腾了！
睿王赵睿亲自陪着侧妃回娘家，这是给足了永宁侯府和林薇兰面子。而林薇兰更是带着那对金尊玉贵的龙凤胎回来了，乳母抱着粉雕玉琢的赵承和赵玥，瞬间成了全场的焦点，连老夫人都忍不住抱在怀里亲了又亲。
林薇兰今日打扮得雍容华贵，气色极好，与薇明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雍王倒台，睿王地位水涨船高，她们姐妹在各自府中的地位自然也更加稳固。
趁着男人们在前厅寒暄，女眷们移到后堂说体己话。
林薇月叽叽喳喳地汇报着侯府的年节安排和来年计划，俨然一副小管家婆的模样，引得众人发笑。柳氏看着女儿，眼中满是欣慰。
一直安静坐着的林薇雨，忽然轻声开口，却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祖母、母亲，我……我打算过完年，亲自去一趟江南。”
众人皆是一愣。
薇明看向她，这个曾经怯懦的六妹妹，如今眼神清亮，语气坚定。
“锦玉阁的生意要想做大，最好的丝绸和绣娘都在江南。光靠中间商，终究受限。我想亲自去看看，打通那边的货源，若是可能……在那边也开一家分号。”林薇雨条理清晰地说道，显然已深思熟虑。
老夫人沉吟片刻，便笑了：“好！有志气！我永宁侯府的姑娘，就该有这份闯劲！需要什么，跟家里说！”
柳氏虽有些担忧，但见婆母支持，也便笑着鼓励了几句。
这时，林薇兰也笑着插话：“这可是好事。我们王爷也说，如今海运渐开，江南那边机会多。六妹妹若去，说不定还能帮王爷留意些那边的风土人情呢。”她这话，隐隐将林薇雨的商业行为与睿王府的利益挂上了钩，既是支持，也是一种无形的保护。
厅内气氛愈加热烈，姐妹们畅想着未来，欢声笑语不断。
然而，在这片和乐融融之下，薇明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异样。睿王今日本应该配正妃回娘家，现在却亲自前来侯府，除了林薇兰做脸，恐怕也有借此机会，与父亲和陈淮私下沟通的意图。毕竟，雍王虽倒，朝堂并未平静，靖王和皇后那边，可都虎视眈眈呢。
她端起茶杯，借着氤氲的热气掩去眼中的思量。这侯府的团圆热闹，如同冰面上盛开的烟花，绚烂之下，谁又知道深藏的暗流何时会冲破冰层？
正想着，外头丫鬟又送进来一封信，是青州林薇玉写来的。
柳氏拆开一看，脸上顿时露出由衷的笑容：“薇玉来信，说胎象稳固，一切都好，产期就在二月初，让我们不必挂念。”
好消息一个接一个，厅内的气氛更是达到了高潮。
但薇明在笑容之下，心里却轻轻“咯噔”一下。二月初……希望一切顺利才好。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侯府的家宴丰盛无比，男女分席而坐，屏风相隔，谈笑风生，丝竹悦耳。
陈淮与永宁侯、睿王、林瑾在前厅把酒言欢，看似融洽，但言语间的机锋，只有当事人自己明白。
后堂女眷们更是热闹，孩子们嬉笑打闹，姐妹们互相打趣，分享着各自的生活。
薇明坐在姐妹中间，感受着这难得的温馨与热闹，手轻轻覆在肚子上，感受着里面小家伙有力的胎动。这是她的根，她的后盾。无论外面风雨如何，至少这一刻，她是安心且幸福的。
———
年节的喜庆气氛像退潮一样，迅速从京城各大府邸散去。正月十五的花灯一熄，生活便又回到了原有的轨道，只是这轨道之下，暗涌更加湍急。
定国公府里，陈淮每日照常上朝、去兵部衙门，脸上的那道浅疤让他看起来比以往更显冷硬，也让人更摸不透他的心思。薇明的肚子又大了一圈，行动愈发不便，大部分时间都在澄心院里静养，但府里府外的消息，依旧通过扶苏和揽月，源源不断地送到她面前。
这日，二房那边传来消息，陈彦打算过了二月二龙抬头，便动身去江南游学。
薇明正靠在软榻上翻看林薇雨送来的“锦玉阁”开年计划，听到这消息，心中一动。她放下册子，对扶苏道：“去请二少爷过来一趟，就说我有事相托。”
陈彦很快便来了。他如今在国子监读书，气质越发沉稳，见到薇明，恭敬行礼：“大嫂。”
“二弟不必多礼，坐。”薇明让他坐下，温和地问道，“听说你打算去江南游学？”
“是，大嫂。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江南文风鼎盛，想去见识一番。”陈彦回答得有条不紊。
“想法很好。”薇明赞许地点点头，话锋一转，“说起来，我娘家六妹妹薇雨，你也见过，她过了年也要去江南打理布庄的生意。一个姑娘家独自远行，家里总是不太放心。既然二弟也要南下，不知可否同行一段，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到了地方，你们自是各忙各的，互不干扰。”
陈彦微微一愣，随即了然。林家六小姐经商的事，他略有耳闻。大嫂这是明着托他照应，暗里恐怕也有借他定国公府二房公子的身份，为林六小姐在江南行事行些方便的意思。这并非难事，还能卖大嫂一个人情，他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大嫂放心，不过是举手之劳。彦定会护得林六小姐周全。”陈彦爽快应下。
薇明笑了：“那便多谢二弟了。”有陈彦同行，薇雨江南之行的安全性和便利性都会大大提高，她也更能放开手脚去闯。
送走陈彦，薇明刚端起安胎药，揽月又一脸古怪地进来了。
“少夫人，您猜怎么着？三房那个闷葫芦似的泽少爷，刚才去求见国公爷了！”
薇明挑眉：“陈泽？他有什么事？”三房被送回老宅后，陈掣和周氏彻底消停，留下的一双嫡女被严加看管，倒是这个庶子陈泽，因为一向透明，反而没受太多牵连，依旧在族学读书，只是更加沉默寡言。
揽月压低声音，带着不可思议的语气：“他说……他想去北境参军！说是想给自己谋个前程，不想一辈子碌碌无为！”
“参军？”薇明是真的意外了。陈泽那个性子，在府里大气都不敢喘，居然敢想去刀光剑影的军营？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她沉吟片刻。陈泽此举，是想彻底摆脱三房的阴影，靠自己挣一份功名？还是……另有所图？毕竟，他体内流着三房的血。
“国公爷怎么说？”
“国公爷似乎也有些意外，没立刻答应，只让他先回去，说要考虑考虑。”揽月回道。
薇明点了点头。公爹肯定会仔细权衡。让陈泽去参军，若他真有出息，将来或许能成为国公府的一份助力，至少也能让三房这一支有个不一样的出路。但若他心怀怨怼，或者能力不济死在战场上，也不过是少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庶子。这笔账，公爹算得清。
果然，晚膳时分，陈淮回来，便提起了此事。
“父亲与我商量了，”陈淮一边替薇明布菜，一边说道，“觉得让陈泽去军中历练一下也未尝不可。他性子虽怯懦，但书读得尚可，或许在军中文职上能有一番作为。总比留在京中，被人拿来做文章强。”
薇明明白“被人拿来做文章”的意思。若是靖王或其他对手，想利用三房这个庶子来给国公府添堵，总是个麻烦。把他放到北境军中，放在陈淮旧部的眼皮子底下，反而更让人放心。
“父亲和世子思虑周全。”薇明表示赞同，“只是不知，母亲和二婶那边……”毕竟涉及三房的人，内眷的看法也要顾及。
“母亲没意见，二婶更不会多管闲事。”陈淮淡淡道，“如今府里，没人会为三房的人说话。”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陈泽将被安排到北境一个需要文书工作的军营，职位不高，但胜在安全，也算给了他一条路。
消息传到三房那个偏僻的小院，陈婉清和陈婉静自然是又妒又恨，觉得父亲偏心，却也不敢闹腾。而被通知此事的陈泽，只是对着国公爷院子的方向，默默磕了三个头，便开始收拾自己那点简单的行囊。
薇明听着揽月的汇报，心中并无太多波澜。陈泽是龙是虫，且看他自己的造化。她如今更关心的，是江南那边即将铺开的棋盘，和自己腹中这个即将到来的孩子。
她轻轻抚摸着肚子，感受着里面小生命的活力。孩子，再等等，等娘亲把这些潜在的风险都清理干净，你就能在一个更安稳的环境里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