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定国公府后院里那几棵老银杏树,叶子已然金黄,风一吹便簌簌落下,铺了满地,踩上去沙沙作响,更添几分寂寥。
这寂寥,在文姨娘和李姨娘居住的两个相邻小院里,感受得尤为真切。
文姨娘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件绣了一半的帕子,针线在她指间显得有些迟滞。她望着窗外飘落的银杏叶,眼神空洞。入府大半年了,世子爷来她这里的次数,掰着手指头都能数清楚,而且每次都是匆匆来,坐下喝杯茶,问几句起居,便又匆匆走了,偶尔有那一两次,也是草草了事,从不过夜。起初她还以为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后来才发现,世子爷去李姨娘那边,情况也差不多。
李姨娘那边更是焦躁。她原本以为自己年轻,模样也好,总能抓住些机会。可现实却狠狠打了她的脸。世子爷像是压根没把她们这两个新进门的姨娘放在眼里,他的心,似乎根本就不在后院。不,或许是在的,只是不在她们身上,也不在……那位如今大权在握、连婆婆国公夫人都放权给了她的世子夫人身上。
那位世子夫人林薇明,如今是真正意义上的掌家了。中馈、产业、人事,一把抓。她们这些姨娘的份例,按时发放,一分不少,但也一分不多。想额外要点什么,或是想出门走走,都得经过层层请示批准,规矩大得吓人。院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看似恭敬,实则都向着澄心院,她们稍有动静,那边立刻就能知道。
这日子,过得比在娘家时还要憋闷,还要看不到希望。
“姐姐,你倒是沉得住气。”李姨娘忍不住,这日又溜达到了文姨娘的院子里,语气带着抱怨和不甘,“难道我们就这么干等着,等到人老珠黄,在这院子里枯死不成?”
文姨娘放下手中的绣活,抬起眼,她的眼神依旧柔顺,但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不等,又能如何?夫人手段厉害,府里上下铁桶一般,我们无宠无势,拿什么去争?”
“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李姨娘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我听说……夫人对秋棠院那个没了娘的小丫头,也只是按份例养着,并不上心。可见夫人也不是那等容不下人的人,只要我们……”
“只要我们什么?”文姨娘打断她,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警醒,“妹妹,别忘了冯姨娘是怎么死的。她可是怀着孩子都没能……我们如今无子无女,拿什么去争宠?去算计夫人?只怕还没碰到夫人的衣角,就先把自己搭进去了。”
李姨娘被她的话噎住,脸色白了白,想起冯姨娘难产而亡、草草下葬的结局,心里也是一寒。但她终究不甘心:“那……那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吧?姐姐,你读的书多,脑子活络,就想想法子嘛!哪怕……哪怕能多见世子爷几面也好啊!”
文姨娘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绸缎面料。她何尝不想?她寄人篱下多年,好不容易攀上定国公府这高枝,难道就是为了进来守活寡的吗?
她看向李姨娘,这个盟友虽然急躁了些,但眼下,她们确实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法子……也不是完全没有。”文姨娘缓缓开口,声音压得更低,“夫人再厉害,终究是女人,是这府里的主母。她既要贤名,又要掌权,有些事,她就不能做得太绝。”
“姐姐的意思是?”
“世子爷忙于公务,甚少涉足后院。我们见不到他,但有人能见到。”文姨娘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前院书房伺候的人……还有,世子爷身边的长随、小厮……这些人,未必就都是夫人的人。就算现在是,也未必不能……为我们所用。”
李姨娘眼睛一亮:“对呀!我们不能直接去找世子爷,但可以打听他的行踪,知道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甚至……制造些‘偶遇’?”
文姨娘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偶遇’太过刻意,容易惹人怀疑。我们可以从细微处入手。比如,打听世子爷的饮食喜好,让厨房做些他爱吃的点心,以我们的名义送过去,不求他念我们的好,只求混个脸熟。再比如,世子爷若是在外书房见客或是处理公务到深夜,我们可以炖些滋补的汤水送去,只说是‘尽本分’,关心世子爷身体。次数多了,世子爷总会有点印象。”
她顿了顿,补充道:“还有……晟哥儿和宁姐儿。夫人看重这一双儿女,我们若能寻到机会,在夫人面前表现出对孩子们的喜爱和关心,哪怕只是远远看着夸几句,或许也能让夫人觉得我们‘安分懂事’,放松些警惕。”
李姨娘听得连连点头,觉得文姨娘果然心思缜密。“还是姐姐想得周到!那……我们这就开始?”
“不急。”文姨娘按住她的手,“这事需慢慢来,急不得。先摸清楚前院哪些人可能说得上话,哪些漏洞可以利用。而且,我们两个,不能同时动作,得有个先后,互相打掩护。”
两个女人,在这秋意萧瑟的小院里,头碰着头,开始了谋算。她们的目标很小,只是想在这令人窒息的后院里,争得一丝微弱的关注,一点生存的空间。她们的手段也算不上高明,无非是些后院女人常用的、小心翼翼的打探和讨好。
但她们不知道的是,她们这番自以为隐秘的谋划,早已通过她们身边那看似恭敬的丫鬟,一字不落地传到了澄心院,摆在了薇明的书案上。
薇明看着扶苏呈上来的密报,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果然,安静了这么久,还是按捺不住了。
也好。水至清则无鱼。有点波澜,她才好看清楚,这府里到底还藏着哪些不安分的心思,也顺便……练练手。
她倒要看看,这两个姨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