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无形的窥视
晨光漫过石屋的窗棂，在陶瓮沿口镀上一层暖金。
陈安蹲在菜畦边，指尖拂过小白菜嫩绿的叶片。露珠滚落叶脉，折射出细碎的虹彩。他深吸一口气，泥土的芬芳混着草木清气钻入鼻腔——这本该是令人心安的清晨，可脊背却无端窜起一丝寒意。
他猛地回头！
院门紧闭，屏障流转着淡银微光，篱笆外草木葱茏，空无一人。
“错觉？”陈安皱眉，指尖无意识掐断半片菜叶。这已是今日第三次。先前捣药时，石臼边明明感觉有阴影晃动；方才打水，井口倒影里似有异物掠过。可每次警觉查看，唯有风声寂寂。
午后的阳光晒得陶瓮发烫。陈安坐在木墩上揉捏泥坯，掌心黏土温润柔软。他专注地修整陶罐口沿，忽然耳廓微动——
“沙……沙沙……”
极轻的摩擦声从院墙外传来，像蛇腹游过草丛，又似利爪刮擦岩石。
他猝然起身！
陈安目光如电，猛地扫向声音的源头，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那簇微微晃动的荆棘。山风掠过，带起一阵细碎的沙沙声，几片枯黄的叶子从荆棘丛上打着旋儿，悠悠飘落。
就在这当口，一只灰褐皮毛的岩鼠“嗖”地一下从荆棘根部窜了出来，似乎被他的注视惊得魂飞魄散，头也不回地扎进旁边一道狭窄的石缝里，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呵，原来是这小东西在作怪。”陈安紧绷的嘴角松弛下来，轻轻摇了摇头，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意，一直微微弓起的肩背也随之放松。
他想起前两日，也是在类似的地方，那个简陋的陷阱里意外困住了一只肥硕的獠牙兔。看来，这洪荒山野里的飞禽走兽，鼻子一个比一个灵光，想必是闻到了自己这里飘出的、那点难得的菜香气，才被吸引了过来。
陈安不知，院墙外的“岩鼠”遁入石缝的刹那，虚空如水纹荡漾。
荆棘丛后方，一缕淡金色的妖气如风中残烛，迅速扭曲、涣散，最终无声无息地湮灭在虚空之中。
百里之外，一座幽深晦暗的岩窟深处，九婴庞大的真身正焦躁地盘踞其中。先前被神秘剑意斩落一首的创口处虽已止血，但仍隐隐作痛，时刻提醒着它那小院的凶险。此刻，它剩余的那八颗狰狞头颅上，十六只血瞳疯狂闪烁，交织着怨毒、惊惧与一丝难以置信的后怕。
自那日受创，它再不敢真身靠近那小院百里之内，但心中的贪欲与忌惮却与日俱增。方才之举，便是它不惜损耗本源，强行剥离出一缕极其微弱的妖念，附着于一只偶然路过的低阶鼠妖身上，企图借其视野，远远窥探那小院中流转的奇异道韵，以期找到些许破绽。
然而，就在那院中名为陈安的青年似有所觉，抬眼望来的瞬间——那目光看似平淡，却仿佛蕴含着一丝无意识散发出的、凌驾于它理解之上的意志，竟似能穿透虚空，沿着那缕微不可查的妖念逆溯而来！
仅仅是一瞥之下，那缕妖念便如遭煌煌天威碾压，瞬间濒临溃散，吓得九婴魂飞魄散，忙不迭地主动切断了联系，才侥幸未被顺藤摸瓜追索到本体藏身之处。
云海翻涌，万丈霞光之上，一道庞大的身影若隐若现。鲲鹏慵懒地斜倚在流云之间，手中那柄以自身初生绒羽祭炼而成的羽扇，正以某种契合天地韵律的节奏轻轻摇动。扇柄之上，源自洪荒本源的古老道纹交织流转，正是河图洛书的玄奥虚影在其间生生灭灭，化作无数细微如尘的推演符文，如溪流般试图渗入下方那看似平凡的小院，解析其屏障上生生不息的流转规律。
他的目光穿透云层，径直落在院中那专注揉捏着陶泥的青年手上。起初只是随意一瞥，但下一刻，那看似朴素无华的揉捏指法，却让鲲鹏摇扇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那十指的开合、力道的吞吐、轨迹的回环，在他这等先天大能眼中，竟隐隐与周天星斗的运转、生灭、排列之道微妙契合！一种浑然天成的道韵，自那凡俗动作中悄然弥漫开来。
地脉深处：一道土黄浊气悄然退去。后土立于轮回殿前，掌心六道轮盘虚影微颤。她以地脉为眼窥探，却见那小院如天道棋盘上的盲点，推演之力触之即溃！
这些窥视如蜻蜓点水，稍触即离。安全区的屏障温润如常，将一切试探无声化解。唯余风过林梢时，带起几片焦枯的落叶，飘入院角。
暮色四合，陈安点燃灶火。火光跳跃，映着他沉思的侧脸。
“定是野兽。”他舀起一勺肉汤，热气氤氲了眉眼，“安全区虽能挡妖兽，却拦不住虫鼠钻缝。菜香陶泥气，对这些小东西可是诱惑。”
他想起清晨掐断的菜叶，午后的岩鼠，黄昏时篱笆外一闪而过的黑影……所有零碎的“异常”，在“野兽窥园”的推测下严丝合缝。
“得加固篱笆了。”他啜了口热汤，鲜香熨帖了最后一丝疑虑，“再撒些驱虫草灰，省得它们总来打转。”
夜风拂过，院外古树枝桠摇曳，投下张牙舞爪的影。陈安浑然不觉，那阴影深处，几双跨越万里的眼睛正缓缓闭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