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纯粹的黑。
不含一丝杂质,如同泼洒在宣纸上的浓墨,将天地间的一切轮廓都模糊、吞噬。
时值深冬,伪满洲国,安奉线南段,凤凰山脉。
凛冽的寒风,如同一柄柄无形的刮骨钢刀,卷着冰晶与碎雪,疯狂地抽打着山脊上每一寸裸露的岩石。这里的气温,已经降到了零下三十七度。在这种环境下,寻常钢铁会变得像玻璃一样脆,呼出的热气会在瞬间凝结成冰霜,粘在眉毛和胡须上。
然而,在这片连最耐寒的孤狼都不会踏足的绝巅之上,却有一个身影。
他静静地伏在一块被风雪侵蚀成利刃状的黑色花岗岩后,如同一尊与山体融为一体的石像。
他身上穿着一套深灰色的、表面似乎没有任何反光材质的作战服,完美地融入了夜色与岩石的背景之中。严酷的低温,仿佛对他没有任何影响。他没有发抖,没有呵气,甚至连心跳和呼吸,都维持在一个近乎于“寂灭”的、非人的频率上。
他叫李寒。
此刻,他不是一个人。
他是一台冰冷的、只为最高效猎杀而存在的机器。
他的目光,穿透了风雪,越过了层叠的山峦,死死地锁定在两千五百米外,那条蜿蜒于山谷之间的铁轨上。
那不是普通的铁轨。
那是南满铁路,是大日本帝国引以为傲的“大动脉”。每一根枕木下,都浸透着这片土地的血泪;每一寸钢轨上,都承载着他们掠夺与扩张的野心。
今夜,李寒的目标,就是这条动脉中,一列正在高速奔来的特殊“血细胞”——特-734次军列。
根据“系统”提供的情报,这列火车一共二十四节车厢。车头是关东军最新从国内调拨的大功率蒸汽机车,后面跟着一节煤水车,一节前置守卫车厢,八节满载着关?军第19师团补充兵员的“闷罐”车厢,一节军官专用车厢,以及足足十二节装满了武器弹药、军用物资的货运车厢。
整整一个联队的兵力,外加足够支撑一场中型战役的物资。
它就像一条喂饱了血肉的钢铁巨龙,正以超过八十公里的时速,咆哮着冲向安东(今丹东),准备投入对东北抗日联军的下一次“春季大讨伐”。
在关东军的参谋们看来,这条路线固若金汤。铁路沿线每隔十里就有一座炮楼,空中还有侦察机不定期巡逻,任何成建制的抵抗力量,都不可能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靠近铁路百米之内。
他们想过游击队的骚扰,想过小规模的破坏。
但他们绝对想不到,他们的敌人,会来自两千五百米之外的山巅。
更想不到,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场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完全不对等的……屠杀。
而在他的手边,整齐地摆放着三枚形态各异的弹头。
第一枚,通体暗金色,弹头尖锐无比,表面光滑如镜,没有任何多余的结构。它的尾部,是微缩的固态燃料火箭推进器。
【弹药类型:特种动能穿甲弹】
【代号:破军】
【功能说明:以超高音速撞击目标,依靠纯粹的动能撕裂重型装甲。内置延迟引信,在穿透目标后,引爆小当量高爆炸药,对内部结构进行二次破坏。】
这是为火车头准备的“钥匙”。
第二枚,弹体为银白色,头部浑圆,上面用红色的字体标注着“AIRbURSt”(空爆)字样。
【弹药类型:空爆白磷燃烧弹】
【代号:焚天】
【功能说明:在目标上空预设高度引爆,将数千个白磷燃烧子母弹抛洒至指定区域。附着性极强,燃烧温度高达1000摄氏度以上,对集群软目标具备毁灭性杀伤与强烈的心理震慑效果。】
这是为那些挤在“闷罐”里的士兵们,准备的“洗礼”。
第三枚,弹体最为粗壮,呈哑光黑色,表面刻画着复杂的环状纹路。
【弹药类型:温压弹(云爆弹)】
【代号:寂灭】
【功能说明:一次爆炸抛洒高爆燃料,二次爆炸引燃燃料云,瞬间耗尽区域内氧气,并产生超高压冲击波。对密闭空间内的目标,具备清场效果。】
这是为那些可能的幸存者,准备的“棺材”。
三枚弹头,三个步骤。
一场策划好的、流水线式的死亡。
李寒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没有对生命的怜悯,也没有对杀戮的快感。
他就如同一个外科医生,正准备切除一个恶性的肿瘤。过程或许血腥,但目的纯粹且必要。
“系统”的积分,是他活下去、变得更强的唯一食粮。而这些侵略者,就是他获取食粮的“庄稼”。
收割,理所应当。
……
“哐当……哐当……哐当……”
第八节车厢,闷罐里。
浓烈的汗臭、脚臭、烟草味和劣质酒精的味道,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体,充斥在每一寸空间里。
上百名日本士兵,像沙丁鱼一样被塞在这个密不透风的铁皮盒子里。
他们或坐或躺,挤在冰冷的地板上,枪支被胡乱地堆放在一起。
“他妈的,这鬼地方真冷!”一个叫渡边的年轻士兵,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对旁边的同伴抱怨道,“早知道满洲这么冷,我就申请去南洋了。”
“蠢货!”一个满脸胡茬的老兵曹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去南洋?被那些猴子用淬了毒的竹签扎死,或者烂死在雨林里,就比这儿好?”
“可至少暖和啊……”渡边小声嘀咕。
“闭嘴吧!”曹长不耐烦地说道,“到了安东,就有热乎的营房,有清酒,还有高丽女人。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别忘了,我们是来‘讨伐’的,不是来度假的!”
“讨伐?”另一个角落里,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像个学生兵的士兵冷笑道,“讨伐谁?那些连枪都拿不稳的‘马贼’吗?我听说,上次联队出动,连他们的影子都没摸到,自己倒冻伤了好几十个。”
“八嘎!不许动摇军心!”曹长怒吼道,但他的声音里,也透着一丝疲惫和迷茫。
战争,和他们在国内宣传画上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没有鲜花,没有欢呼。
只有无尽的严寒,和看不见的敌人。
但他们依旧坚信,大日本皇军是不可战胜的。这条南满铁路,就是帝国力量的最好证明。它如同一条钢铁的锁链,牢牢地锁住了这片富饶的土地,任何人都无法挣脱。
“快看!”
突然,靠在通风小窗边的渡边,发出一声惊呼。
“那是什么?流星吗?”
众人纷纷挤过去,透过狭窄的缝隙向外看。
只见在极远处的山巅之上,夜空中,陡然亮起了一点微弱的、转瞬即逝的橙红色光芒。
那光芒,就像黑夜里,有人划着了一根火柴。
“什么流星,你看花眼了吧。”老兵曹长不屑地说道,“在这种鬼天气,哪来的……”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一股源自生物本能的、毫无来由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心脏。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但他知道,死亡,正在降临。
……
山巅之上。
李寒的视网膜中,所有的计算数据,最终汇聚成一个鲜红色的、不断闪烁的“LocK”字样。
弹道,已经锁定。
目标,已进入最佳射击窗口。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第一枚【破军】特种动能穿甲弹,轻轻地、却又无比稳固地,装填进了发射管。
“咔哒。”
一声清脆的、代表着死亡乐章第一小节开始的声响。
他将脸颊,贴上冰冷的复合材料制成的枪托。
透过瞄准镜,那条在山谷中飞驰的钢铁巨龙,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可见。他甚至能看到火车头侧面,被蒸汽熏黑的“あさひ”(朝阳)字样。
一个不错的名字。
可惜,它再也见不到明天的朝阳了。
李寒的呼吸,彻底停止。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静止。
只有风雪,在为即将到来的盛宴,奏响最后的序曲。
他的指尖,在扳机上,微微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