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共感残忆
摇摇欲坠的八卦图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朱砂绘制的线条光芒急剧黯淡、明灭，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彻底熄灭。碧霞怨灵那充满纯粹恶意和毁灭气息的冲击，如同来自深渊的海啸，一波强过一波，狂暴地拍打着脆弱的阵法界限。而首当其冲的，便是站在阵眼位置、灵觉全开的李晓！
赵景书灌注了强大精神力的咒文、钟诚蓄势待发的金色符箓、林薇手中仪器发出的刺耳警报声……所有的一切声音和感知，都仿佛隔着一层越来越厚的、冰冷的毛玻璃，变得模糊、扭曲、遥远。李晓的全部感官、甚至灵魂，都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冰冷的力量强行拉扯、聚焦，彻底沉浸于那双怨毒的眼睛和那扑面而来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怨念洪流之中！
那不是物理上的冲击，而是精神层面、意识层面、甚至是灵魂层面的最直接、最野蛮的入侵和灌注！
“啊——！”李晓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感觉自己的头颅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捏住，下一秒就要像西瓜一样爆开！眼前的景象彻底变了——不再是浓雾弥漫、危机四伏的工地夜景，而是无数破碎、混乱、却又带着可怕真实感的画面和感知碎片，以令人窒息的速度和强度，强行塞入、烙印在他的脑海深处！
【精致的房间，镜前梳妆】 一个模糊却能感受到温婉美丽的年轻女子（碧霞）身影，对镜自怜，手指轻抚过发髻，眼角眉梢带着一丝身为妾室固有的忧郁和对命运无奈的顺从，却又在对镜时流露出一丝对未来的细微期待。窗外是典型的清代院落景象，阳光透过窗棂，落下斑驳的光影。
【正妻阴冷的目光】 一个面容刻薄、衣着更为华丽考究的中年女人（正妻）在回廊的阴影处冷冷地注视着她，眼神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嫉妒、怨毒和一种计划得逞的阴冷，如同潜伏的毒蛇。
【无端的指责，猝不及防】 画面骤然跳转，充满暴戾之气。王典史怒气冲冲地闯入房间，不分青红皂白，一记凶狠的耳光将正在绣花的碧霞扇倒在地！一枚造型陌生的、作为“证物”的破碎玉佩（被正妻设计放置）摔在地上，碎片飞溅。碧霞惊恐地睁大了美丽的眼睛，捂着脸，泪水瞬间涌出，徒劳地辩解着，声音颤抖：“老爷！不是我！冤枉啊！是夫人她——”
【冰冷的囚禁，绝望的等待】 黑暗、潮湿、散发着霉味的柴房。手脚被粗糙的麻绳缚住，勒出血痕。碧霞蜷缩在冰冷的角落，泪水早已流干，嗓子哭哑，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一丝对丈夫清醒后能明察秋毫的、微弱得可怜的希望。门外隐约传来正妻得意的、压低的冷笑和王典史愤怒的咆哮：“……贱人！丢尽了我的脸面！唯有处死以正家声！”
【强行灌药，意识模糊】 几个面相凶恶、力气巨大的粗壮婆子按住她，粗暴地撬开她的嘴，不顾她的挣扎，灌下不知名的、气味刺鼻的浑浊汤药。极致的苦涩味道充斥口腔，灼烧喉咙，意识迅速变得昏沉、模糊，身体失去力气，像一团棉花，但内心的绝望、恐惧和对生的渴望却达到了顶点，疯狂呐喊却发不出声音。
【棺中惊醒，极致恐怖】 无尽的、绝对的、令人疯狂的黑暗！沉重到极致的窒息感！冰冷、坚硬、狭窄的木质内壁紧紧地、毫无缝隙地包裹挤压着她！她醒了！在棺材里醒了！药力未完全散去，身体虚弱无力，但意识却清晰地、恐怖地感知到发生了什么！巨大的、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的恐惧和绝望瞬间攫住了她！她开始用尽残存的力气疯狂地挣扎、拍打、用头撞击、哭喊：“放我出去！我没死！我是冤枉的！！老爷——！！救命！！”
【指甲剥脱，鲜血淋漓】 指尖传来钻心的、撕心裂肺的剧痛，指甲在疯狂的、徒劳的抓挠坚硬棺盖内壁时纷纷翻起、剥脱，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血液染红了冰冷粗糙的木头，留下触目惊心的斑驳痕迹。每一次拼尽全力的拍打，每一次声嘶力竭的哭喊，都耗尽了她残存的生命力，也如同刻刀般，加深着那滔天的冤屈、不解和彻骨的怨恨。
【空气稀薄，希望湮灭】 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胸口如同压着千钧巨石，每一次吸气都变得奢侈而痛苦。黑暗和窒息感如同潮水般吞噬着她。外面的世界死寂无声，没有人来救她。丈夫的绝情、正妻的狠毒、被活埋的极致痛苦……所有的情绪最终燃烧、凝聚、扭曲成一种刻骨铭心的、足以扭曲时空法则的可怕力量——
【最后的诅咒】 在意识彻底沉入永恒黑暗、生命之火即将熄灭的前一瞬，她用尽最后一丝源于灵魂的力量，发出了无声却足以响彻寰宇、贯穿时空的呐喊：“我恨！！冤枉！！若天地有灵，鬼神有知，必教我怨念不散，尸身不腐，血债血偿——！！！”
这一切的发生，在现实世界的物理时间中或许只有短短一瞬。但对于李晓而言，他却仿佛亲身经历、感同身受了碧霞从被诬陷、囚禁、灌药到被活埋苏醒后挣扎死亡的全过程！每一个细节，每一种情绪，每一种痛苦，都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他的灵魂深处！
他感受到了她的委屈、她的恐惧、她的无助、她的绝望、她那足以焚毁一切、扭曲一切的仇恨！那不是旁观者的同情和想象，而是近乎“灵魂层面”的、“感同身受”的剧烈冲击和融合！
“呃……呃……嗬……”李晓瘫倒在八卦图中央，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抽搐着，泪水、鼻涕、口水完全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在一起，但他发出的却不是哭喊，而是类似窒息般的、痛苦的嗬嗬声。他的十指无意识地、疯狂地抠抓着冰冷坚硬的地面，指甲崩裂，鲜血直流，仿佛也正在经历着那种指甲剥脱的剧痛。他正在以一种最残酷的方式，“体验”着碧霞的死亡。
他对碧霞的恐惧，在这一刻，被这强行灌注的、无比真实和痛苦的“经历”彻底冲垮、碾碎、取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悲悯、一种对那黑暗命运和无边冤屈的滔天愤怒、一种对百年前那场不公的切肤之痛和灵魂战栗！
他明白了！他终于彻底地、用灵魂理解了！那纠缠他的，不是一个简单的、害人的恶灵，而是一个被那个时代、被至亲之人无情碾碎、吞噬、承受了人间至痛的无辜灵魂！她的报复，源于无法言说的痛苦！
“冤……冤枉啊……好惨……”李晓用尽被痛苦挤压出的最后一丝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嘶哑的、几乎不像人声的、却充满了极致悲悯和共鸣的哀鸣。这声哀鸣，不仅是他自己的感受，更像是对碧霞最后呐喊的回应和理解！
奇妙的是，当李晓这声并非源于恐惧、而是源于最深切共情的呼喊发出时，那狂暴冲击八卦图的怨灵，猛地顿了一下！
那双充满怨毒和仇恨的眼睛，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茫然的、困惑的波动，那滔天的恨意仿佛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周围肆虐的阴风和恐怖的幻象，也出现了刹那的、不稳定的凝滞，仿佛那无尽的愤怒之潮，遇到了一块意想不到的礁石。
一直苦苦支撑、眼看就要油尽灯枯的赵景书，敏锐无比地捕捉到了这一闪即逝的、千载难逢的变化！
“就是现在！”他眼中精光爆射，没有丝毫犹豫，猛地咬破自己的舌尖，将一滴蕴含着至阳气息的精血逼出，精准地弹入那三支即将熄灭的线香之中！
“嗡——！”
线香猛地爆起一团耀眼夺目的金色光芒！那清冷的异香瞬间大盛，如同实质般扩散开来，暂时驱散了周围的浓雾和蚀骨寒意！赵景书抓住这宝贵的、可能是唯一的时机，用蕴含着全部剩余精神力量和无比真诚的意念，一字一句，清晰地喝道：
“林碧霞！你的冤屈，他已知晓！我等已知晓！莫要让仇恨吞噬最后一丝灵明！我等愿助你沉冤昭雪，重入轮回！”
怨灵悬浮在半空，扭曲翻涌的身影微微颤抖着，那双可怕的眼睛，第一次不再是纯粹地、死死地盯着李晓，而是缓缓地、带着一丝迟疑和深深的困惑，转向了声音的来源——那个一直试图与她沟通、身上散发着令她不适却又带着某种奇特真诚气息的赵景书。
激烈的、一边倒的对峙，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沟通的可能。
但那凝聚了百年、几乎化为本能的怨恨，真的能如此轻易地被这一丝理解和悲悯所化解吗？
风暴之眼，出现了短暂而脆弱的平静，但更大的、决定命运的波澜，或许仍在下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