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台那小伙儿，也就是小张，被王云这话弄得一愣，眨巴眨巴眼，小心翼翼地问：“找我们老板？谈……谈啥生意？我们这店……”
他环顾了一下冷清的四周，“好像没啥生意可谈啊。”
阿峰凑过来，用他那没受伤的胳膊杵在前台，咧嘴露出一个自认为和善实则有点吓人的笑容：“小兄弟，有没有生意，把你老板叫来不就知道了？怎么，怕我们吃了他啊？”
小张被阿峰那身混不吝的气质和吊着的胳膊镇住了，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连忙拿起桌上的旧电话：“那……那我给老板打个电话，几位稍等。”
电话拨通，响了好久才被接起，那边传来一个带着浓重鼻音、好像还没睡醒的声音：“喂……谁啊？大中午的，让不让人睡觉了？”
“老、老板，是我，小张。” 小张压低声音，捂着话筒，“店里来了几个人，说要找您谈生意。”
“谈生意？” 电话那头的声音清醒了点，随即又带上了几分不耐烦：“谈什么生意？卖保险的还是推销清洁剂的？老子不需要，让他们滚蛋！”
小张为难地看了一眼面前气定神闲的王云和眼神不善的阿峰，对着话筒急声道：“老板，不像是推销的……看着……看着挺不好惹的，您……您还是来一趟吧？他们就在店里等着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是在穿衣服，伴随着嘟囔：“操……真特么晦气，睡个觉都不安生……行行行，等着，老子一会儿到！告诉他们，别特么砸老子的店！”
挂了电话，小张挤出个笑容：“几位，我们老板说他马上到，让您几位稍等……要不，我先给您几位倒杯水？”
说着，手忙脚乱地去拿一次性纸杯。
“不用。” 王云摆摆手，自顾自地在旁边一张还算干净的休息椅上坐了下来，闭目养神。
阿峰则闲不住，在台球厅里转悠起来，这儿摸摸那儿看看，嘴里还不停地评价：“我丢，这灯罩都积了二两灰了……这球杆，当烧火棍都嫌不直溜……地毯这颜色，特么是抹布铺的吧？”
小张在一旁听得冷汗直流，不敢接话。
…
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
台球厅的玻璃门被猛地推开，一个穿着皱巴巴睡衣、趿拉着人字拖、头发像鸡窝一样的中年男人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男人约莫四十多岁，个子不高，有点发福，脸上油光光的，眼角还挂着点眼屎，一看就是刚被从床上薅起来。
他一进门就扯着嗓子喊：“谁啊？谁特么要找老子谈生意？不知道打扰人睡觉折寿吗？”
小张连忙指向王云他们：“老板，就是这几位。”
睡衣老板眯着还有点迷糊的眼睛，打量了一下王云三人。
目光在王云身上停留片刻，又扫过阿峰吊着的胳膊和大壮那身板，心里大概有了点数——不是善茬，但也不像是来闹事的。
他揉了揉鸡窝头，走到王云面前，努力挺了挺并不存在的肚子，但睡衣的扣子没扣好，露出半截白花花的肚皮，气势顿时垮掉一半：“几位，面生啊？哪条道上的？找我李老七有啥指教？”
王云睁开眼，平静地看着他：“李老板是吧？你这店，生意不太行？”
李老七一听这话，像是被踩了尾巴，嗓门又高了起来：“谁说的？我这儿生意好着呢！今天……今天是特殊情况！平时晚上，那都是爆满！一条难求！”
阿峰在旁边嗤笑一声：“爆满？爆满是爆蘑菇吧？这都快一点了，就两桌人，还都是自己带妞来玩情调的，你这店能撑到现在没倒闭，也是个奇迹。”
李老七被噎得脸一红，梗着脖子道：“你懂什么！我这是……我这是走精品路线！不在乎客流量！”
“行了。”
王云打断这无意义的扯皮，直截了当：“李老板，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这店，我想盘下来，开个价吧。”
“盘店？”
李老七眼睛瞬间瞪圆了，睡衣领子都敞开了些：“你要盘我这店？凭什么啊？我这店位置好，装修……呃，虽然旧了点，但底蕴深厚！客源稳定！不卖！”
“客源稳定到一天两桌？” 阿峰阴阳怪气地补刀。
“你……” 李老七气得指着阿峰。
王云不急不缓：“李老板，明人不说暗话。你这店什么情况，大家心里有数。地段是不错，但经营成这样，你自己也知道原因。”
“设备老旧，环境脏乱，管理稀松，除了几个熟客，谁愿意来？”
“你守着这么个半死不活的店，每个月往里贴钱，不累吗？”
李老七被说中心事，气势弱了下去，但嘴上还硬：“那……那我也经营这么多年了，有感情！”
“再说了，你怎么知道我就贴钱了？万一我这是深藏不露呢？”
“深藏不露到穿睡衣拖鞋来见客？” 阿峰再次精准打击。
李老七老脸一红，下意识想把睡衣扣子扣好，结果手忙脚乱扣错了眼。
王云忍住笑意，继续道：“李老板，我是真心想接手。价格你开，只要不太离谱，我们可以谈。你拿着钱，做点别的营生，或者舒舒服服过段日子，不比你天天守着这破店操心强？”
李老七眼珠子转了转，似乎在权衡利弊。
他看了看王云，又看了看凶神恶煞的阿峰和大壮，心里其实早就想把这赔钱货脱手了，只是之前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下家，或者价格谈不拢。
“咳……”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摆出一副精明的样子，“既然兄弟你这么有诚意……那我也不瞒你，这店虽然现在生意一般，但潜力巨大！你看这面积，上下两层，接近五百平！当初装修我可是花了血本的！还有这些设备，虽然旧了点，但都是牌子货，耐用！”
他开始掰着手指头算：“这样吧，我也不多要，看在兄弟你这么爽快的份上，连店带设备，还有剩下的房租——哦，这房子我租了三年，还有一年多才到期呢——一口价，八十万！怎么样？够意思吧！”
“八十万？”
阿峰差点跳起来，“我丢！李老七，你咋不去抢呢？就你这破店，这堆破烂，加上一年多房租，顶天三十万撑死了！”
“三十万？你开什么玩笑！”
李老七也激动了，唾沫星子横飞：“我这地段！北城核心！未来新城旁边！以后那是要升值的！八十万已经是跳楼价了！不能再少了！”
“还核心？还升值？你这都快到城乡结合部了！”
阿峰毫不客气：“四十万！最多四十万！爱卖不卖！”
“七十万！少一分都不行！”
“五十万！多一分老子都不给！”
“六十五万！这是底线了！”
“五十五万！不能再多了！”
两人像菜市场买菜一样，脸红脖子粗地吵了起来。
王云在一旁看着，也不阻止，只是偶尔喝一口小张战战兢兢递过来的水。
大壮则是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脑子有点跟不上这激烈的讨价还价。
吵了足足十分钟，李老七嗓子都哑了（主要阿峰气的）。
最终，李老七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破沙发上，喘着粗气道：“行行行，算我倒霉，遇上你们这帮……狠人！”
“六十万！一口价！现金！答应就立马签合同过户，不答应你们就走吧，我继续睡觉去！”
阿峰还想说什么，王云抬手制止了他。
王云看着李老七，缓缓道：“六十万，可以。”
李老七眼睛一亮。
“但是：”
王云话锋一转：“我要你明天中午之前，把所有你的个人物品清走，把店里现有的、不属于固定资产的东西处理干净。”
“钥匙、租赁合同原件、相关证件，一并交接。”
“钱，签完合同，办完手续，当场点清给你。”
“这么快？” 李老七有点犹豫，他本来还想磨蹭几天。
“就这个条件。”
王云语气不容置疑：“答应，我们现在就可以拟合同。不答应，我们立刻走人。”
李老七想了想那六十万现金，一咬牙：“行！明天中午就明天中午！老子今晚不睡了，连夜搬！”
他心里盘算，这破店能卖六十万，已经是烧高香了，赶紧脱手拉倒。
“痛快。”
王云点点头，对阿峰示意：“联系老金，让他带个懂行的人过来拟合同，顺便准备钱。”
阿峰嘿嘿一笑，拿出手机走到一边。
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虽然过程有点滑稽）定了下来。
王云和李老七又谈了些细节，等着老金带人过来。
趁这功夫，李老七大概是觉得交易达成，心情放松了些，又或许是想显摆一下自己“江湖经验”，凑近王云，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语气说：
“兄弟，我看你们也是道上混的吧？提醒你们一句，这北城片儿，尤其是靠近‘未来新城’那块，水有点浑。盘下我这店，想干点啥，眼睛得放亮点。”
王云心中一动：“哦？李老板有什么指教？”
“指教不敢当。”
李老七摆摆手：“就是吧，这片儿看着乱，但暗地里……有规矩。”
“有些人的生意，不能碰，有些人的地盘，不能踩。”
“尤其最近，为了那个大项目，几拨人都盯着呢，不太平。”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我看你们是生面孔，才好心提醒。以前我这儿也还算安稳，最近……总有些生人来转悠，问东问西的，行了，我就说这么多，你们自己掂量。”
说完，他打了个哈欠，又恢复那副惫懒样子，好像刚才那番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王云眼神微凝，点了点头：“谢谢李老板提醒。”
心里却明白，这看似逗逼的李老七，未必真的像表面那么简单，至少，他的嗅觉是灵敏的。
这片区域，果然已经开始暗流涌动了。
很快，老金带着一个律师模样的人和几个兄弟赶到，拟合同，核对证件，忙活到傍晚，一切基本敲定。
李老七看着合同上白纸黑字和对方准备好的一箱子现金（部分定金，余款过户后付清），眼睛都直了，签字按手印无比麻利。
临走时，他抱着装钱的箱子，对王云说：“兄弟，店是你的了！祝你们生意兴隆啊！嘿嘿，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老哥我！”
那样子，活脱脱一个占了便宜溜得快的市侩。
送走李老七，台球厅里只剩下王云的人。
阿峰看着这空荡荡、破败的场地，挠挠头：“云哥，这地方……真要重新弄起来，可得花不少功夫。”
“嗯。”
王云环顾四周：“明天李老七清完场，老金你找信得过的装修队，尽快把这里翻新一下，不用太豪华，但要干净、亮堂、看着正规。设备全部换新的。名字也改一个。”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暗的天色和街上逐渐亮起的灯火。
“以后，这里就是咱们在庆云市的第一个据点了。”
王云的声音在空旷的厅里回荡：
“叫‘运来台球俱乐部’吧。”
运来，寓意好运到来，也暗合他王云“云”字谐音，更重要的，是希望这小小的球厅，能为他带来关于那座“未来新城”的运势和信息。
看似无厘头的盘店过程结束了，但王云知道，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李老七那句含糊的提醒，像一根小小的刺，扎在了他心里。
他转过身，对众人道：“阿鬼那边应该也有消息了。等这里收拾好，我们的‘眼睛’和‘耳朵’，就该真正派上用场了。”
夜色降临，笼罩了这座陌生的城市，也笼罩了这家刚刚易主、即将焕然一新的台球厅。
没人注意到，在街对面巷口的阴影里，有双眼睛，朝这边瞥了一眼，又迅速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