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西郊校场上已是杀声震天。经过近二十天的残酷淘汰与锤炼,七千新军已初具雏形。虽然面孔依旧稚嫩,但队列行进间已有了几分森严气象。
“刺!”
“杀!”
随着哨总声嘶力竭的口令,长达三米的长枪如林刺出,动作整齐划一,带着破风的锐响。阳光照在打磨过的枪尖上,反射出冷冽的寒光。
另一片区域,火枪手们正在进行装填训练。尽管没有实弹,但每一个步骤——咬开纸壳弹药、倒药、装弹、用通条压实、拨开击锤上的火药池盖、装入引药——都要求精准而迅速。动作慢的,或者步骤出错的,立刻会迎来教官的厉声呵斥甚至体罚。汗水浸透了他们的号衣,手掌因反复摩擦通条而磨出水泡,但没有人敢抱怨。因为他们知道,战场上慢一秒,付出的可能就是生命的代价。
林天站在点将台上,默默注视着下方。王五跟在他身侧,低声道:“主公,这帮小子算是有点兵样子了。再练一个月,拉出去见见血,就是一支好兵。”
“见血是迟早的。”林天目光扫过那些在泥潭中翻滚格斗,浑身污泥却眼神凶狠的士兵,“但要选对地方,选对时机。不能让他们初次上阵就面对八旗精锐,那会击毁了他们的信心。”
“末将明白。”
**同日,济南西郊匠作营。**
“铛!铛!铛!”富有节奏的打铁声从各个工棚内传出。在老师傅的指导下,新招募的铁匠学徒正奋力锻打着烧红的铁条,将其初步塑造成枪管的形状。虽然离能独立制造合格的燧发枪管还有很远距离,但修复破损火铳、打造冷兵器和铠甲部件已经能够胜任。
火药坊区域戒备格外森严,空气中弥漫着硫磺和硝石的独特气味。匠人们戴着口罩,小心翼翼地将研磨好的原料按照严格比例混合、搅拌、过筛。韩承亲自在此监督,他拿起一小撮刚刚造粒完成的黑火药,在指尖捻了捻,又看了看色泽,点了点头。
“质量尚可,但产量还是太低。硫磺的来路必须保证。”韩承对负责此处的老匠头吩咐道。
“大人放心,登州那边新到了一船货,正在卸船。只是这价钱……”匠头面露难色。
“价钱不是问题,安全第一。”韩承沉声道。通过海贸渠道获取硫磺等战略物资风险极大,但眼下别无选择。
……
济南府衙,张慎言正在处理积压的政务。他面前堆满了卷宗,涉及田亩清理、赋税减免、水利修缮、流民安置等诸多事项。虽然千头万绪,但在林天强有力的支持和一批新提拔的实干官吏协助下,济南府及周边几个归附的州县,秩序正在逐步恢复。
“大人,章丘县上报,境内一股约三百人的土匪已被乡勇联合剿灭,匪首授首。”一名书吏呈上文书。
“准。按之前颁布的《保甲团练令》,有功乡勇,按律奖赏,钱粮从府库支取。”张慎言头也不抬,迅速批阅。
“历城县令请示,清查出的刘泽清逆产中,有部分田亩与原主有争议,该如何处置?”
“组织乡老、士绅会同勘查,核实清楚前,暂由官府代管,不得引发新的民怨。”张慎言处理得井井有条。他知道,稳定是当前压倒一切的任务。
后院,崇祯皇帝坐在树荫下,拿着一本《资治通鉴》,却久久没有翻动一页。王承恩小心地伺候在一旁。
“大伴,你说……林天整日练兵、造械、理政,所图为何?”崇祯忽然开口,声音有些飘忽。
王承恩心中一凛,低声道:“皇爷,林总兵自然是忠于王事,为南下南京、恢复祖宗江山做准备。”
“是吗?”崇祯笑了笑,带着一丝苦涩,“可他似乎……并不急于南下。南京那边,怕是已经闹翻天了吧。”
王承恩不敢接话。南京另立新君的消息,虽然林天方面没有正式告知崇祯,但各种风声早已传开,皇帝不可能一无所知。这种被蒙在鼓里,命运完全操于他人之手的感觉,无疑是一种煎熬。
……
济南正在经营的如火如荼时,陈默这边和他的千人轻骑,如同蛰伏的猎豹,隐藏在一片密林之中。人马衔枚,蹄包厚布,尽可能地减少声响。斥候如同狸猫般在林木间穿梭,将外界情报不断传回。
“将军,查清了。前方十里,蟠龙谷,有一支清军运粮队,约五百绿营兵护卫,粮车百辆,看样子是送往岚县方向的阿济格前锋大营。”一名夜不收压低声音禀报。
陈默眼神冰冷,摊开粗糙的地图。蟠龙谷地势险要,谷道狭窄,是设伏的理想地点。
“他们什么时辰通过?”
“预计午后未时(下午1-3点)。”
“传令,休息,进食。未时初刻,各队按预定计划进入伏击位置。”陈默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
士兵们默默取出干粮和水囊,安静地补充体力,检查武器弓弦。战马也被喂了豆料,安抚着情绪。
未时初刻,队伍悄然出动,分成数股,借助山林的掩护,向蟠龙谷两侧的高地摸去。
陈默亲自带着两百名最精锐的射手,占据了谷口一侧的制高点。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谷底,弓箭的射程足以覆盖大半段道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山谷中只有风吹过松林的呜咽声。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着。
未时三刻,谷口传来了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以及人马的喧哗。清军的运粮队出现了。队伍拉得很长,绿营兵松松垮垮地走在两侧,有的甚至将兵器扛在肩上,显然不认为在这已经被“肃清”的后方会有什么危险。
看着队伍的前锋已经进入伏击圈中心,后卫也即将完全入谷,陈默缓缓举起了右手。
当最后一辆粮车的尾部也踏入死亡陷阱时,他右手猛地向下一挥!
“放箭!”
刹那间,死神从山谷两侧的密林中露出了獠牙!
“咻咻咻——!”
数百支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飞蝗般扑向谷底的清军队列!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密集的箭雨,几乎是箭无虚发!
“敌袭!”
“有埋伏!”
谷底瞬间大乱!绿营兵们惊恐地叫喊着,下意识地举起简陋的盾牌或寻找掩体,但狭窄的谷道让他们无处可躲。箭矢穿透皮甲,射入躯体,带起一蓬蓬血花。惨叫声、马嘶声、中箭倒地的闷响混杂在一起。
第一轮箭雨过后,谷底已经倒下了近百人。
“第一队、第二队,随我杀下去!燧发枪,火力压制!”陈默拔出腰刀,身先士卒,如同猛虎下山般冲向谷底。两百名精锐骑兵紧随其后,马蹄踏起漫天尘土。
与此同时,谷道的另一头也被王五麾下另一名哨官率领的三百骑兵堵住。
陷入绝境的绿营兵试图抵抗,但被两面夹击,又被弓箭持续覆盖,士气瞬间崩溃。
“投降!我们投降!”
“别杀了!”
幸存的绿营兵纷纷丢弃兵器,跪地乞降。
战斗从开始到结束,不到半个时辰。五百绿营兵被射杀、砍死近三百人,俘虏近两百,百辆粮车连同拉车的牲口悉数被缴获。
“检查车辆,能带走的带走,带不走的,连同俘虏……一并处理掉。”陈默看着那些跪地求饶的绿营兵,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在这个时代,携带大量俘虏进行游击作战是自杀行为。
士兵们沉默地执行命令。他们将部分粮食和有用的物资驮上备用马匹,然后将剩余的粮车堆积起来,泼上火油。
冲天的大火在蟠龙谷中燃起,浓烟滚滚,再次向阿济格发出了挑衅与警告。
……
南京皇宫内,气氛诡异而热烈。拥立福王朱由崧的仪式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马士英、韩赞周等人忙得脚不沾地,一众依附的官员和勋贵更是弹冠相庆。
然而此刻的兵部尚书衙门内,尚未前往扬州的史可法,正面对着北方,泪流满面。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封密信,是他在北京的旧友冒死送出的,上边详细描述了崇祯皇帝并未殉国,而是被林天救走的消息。
“陛下……臣……臣该怎么办?”史可法痛苦地闭上双眼。他深知,一旦福王登基,无论北方的崇祯是真是假,南明朝廷都将陷入法统之争的泥潭,内耗不可避免。而他,被排挤到扬州督师,名义上节制江北四镇,实际上手中无兵无粮,面对骄兵悍将,又能有何作为?
“史阁部,马总督和韩公公请您过府,商议登基大典的具体仪注。”门外传来属官的声音。
史可法擦去眼泪,脸上恢复了一片死寂的平静。他知道,自己无力回天。“知道了,这就去。”
……
林天看着面前摊开的情报汇总。
“陈默在山西又打了两个胜仗,烧了阿济格两批粮草,毙伤其数百人。阿济格的前锋已经停了下来,似乎在重新部署,加强后方警戒。”韩承禀报道。
“做得不错。告诉陈默,见好就收,过犹不及。清军不是傻子,怕是很快就会调集重兵围剿他们。让他择机撤回山东休整。”
“是。”
“南京方面,七月初七,福王正式登基,改元弘光。史可法被任命为督师,前往扬州。”
“弘光……”林天轻轻敲了敲桌面,“消息传开了吗?”
“我们的人正在暗中散播,加上南京那边自己也没想严格保密,山东官场和士林已有传闻,人心……有些浮动。”韩承语气凝重。毕竟,对于很多官员士绅来说,一个在南京、近在咫尺的皇帝,比一个远在山东、真假难辨的皇帝,似乎更具“实感”。
“无妨。”林天神色不变,“让他们浮动一下也好,正好看看哪些人心志不坚。陛下那边……”
“陛下似乎已有耳闻,这几日更加沉默寡言了。”
林天沉吟片刻:“准备一下,明日我亲自去向陛下汇报军务,也该……让他露露面了。”
次日林天觐见崇祯,详细汇报了新军训练、匠作营建设以及山东政务的进展,对于南京之事,则轻描淡写地以“谣言”、“奸臣妄立”带过。崇祯听着,面无表情,末了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林爱卿辛苦了,一切由爱卿斟酌办理即可。”
走出“行宫”,林天抬头望了望湛蓝的天空。南方的风暴眼正在形成,北方的恶狼暂时被拖住了脚步。而他,在山东这块土地上的经营,已经初见了成效。下一步,是该考虑如何在这乱局中,为自己,也为这个摇摇欲坠的汉家江山,劈开一条生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