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忘跟着南灵踏进那幽光通道,身子像穿过一层凉水,眼前先是一黑,随即亮堂起来。
待能看清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一紧,险些叫出声。
哪里还有乱葬岗和老槐树的影子?
眼前是条望不到头的长街,宽敞得很,只是四下都笼在昏黄暗淡的光里,像永远停在了日落时分。
这光不知从何而来,不亮堂,却也驱不散浓重的昏暗。
街道两旁的屋舍更是稀奇。
有前朝的木楼,飞檐翘角;有本朝的青砖瓦房;还有些说不上年月的石头屋子。
这些建筑高高低低挤在一处,新旧杂陈,看着别扭,却又诡异地凑在一处。
半空中飘着许多灯笼。
那灯笼不是寻常红色白色,而是幽幽的绿色,像一大群聚在一处的萤火,又似无数只窥探的眼睛,静静悬在昏黄的天幕下,纹丝不动。
街上人来人往,走动的更是五花八门。
有身形高大、顶着兽头的妖怪,大摇大摆;
有半透明、脚不沾地的游魂,带起阵阵阴风;
有脸上罩着面具、分不清是人是鬼的,默不作声地穿行;
偶尔还能瞧见一两个穿着道袍或劲装的活人修士,眼神警惕地四下打量。
各种声音往耳朵里钻。
有尖细得不似人语的交谈声;有咕噜咕噜的低鸣;有叮叮当当的脆响;还有若有若无、如同叹息的吟唱。
这些声响混在一处,不成调子,扰得人心烦。
鼻子也不好受。
陈年的灰土味里混着线香烟火气,还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腐朽气味,偶尔飘过一丝甜得发腻的异香,直冲脑门。
更让北忘难受的是,这地方充斥着各种杂乱无章的气息。
有的阴冷刺骨,有的灼热逼人,有的黏稠滞涩,不住地撞向他,让他脑袋发胀,胸口发闷,像掉进了个巨大漩涡,有些站不稳当。
他不由得又往南灵身边挨近些。
再看南灵,她却如鱼得水,神色比在外头还要镇定。
那双空茫的眼睛正飞快扫视整条长街,从那些古怪建筑,到飘着的绿灯笼,再到形形色色的行人。
她不是在看热闹,倒像在回忆和怀念什么。
这条望不到头的长街两边,密密麻麻摆满了各式摊子,比阳间任何集市都要稀奇古怪。
北忘跟着南灵,小心沿着街边走,眼睛忍不住往两边瞧。
有个摊子后头蹲着个活物,模样像大狸猫又似小象,鼻子老长。摊上摆着些亮晶晶的石头片,里头像有雾气流动。
旁边立着块木牌,歪歪扭扭写着梦貘遗珠,百味记忆。
想来这就是卖记忆石片的梦貘了。
隔了几步,有个穿黑袍子、满脸褶子的老婆子坐在小马扎上。
面前破布上摆着几个小木匣,匣里是一团团颜色各异的亮线,比头发丝还细,微微颤动着。
木牌上写着寿数丝缕,长短由人。
这便是卖阳寿丝的巫婆。
再往前,有个铁塔似的壮实汉子光着膀子,皮肤青黑,正叮叮当当敲打着铁片。
他摊子上摆满了各式家伙什,有短剑,有小幡,有铃铛,都冒着森森鬼气,一看就是给阴魂用的法器。这是个鬼匠。
更邪乎的是,还有个穿破旧道袍、眼神油滑的干瘦老头,他摊上啥实物都没有,只竖着块大白布,用朱砂写着阳间官运亨通,科场金榜题名,气数流转,明码标价。
这叫卖官运的,一看就不是正经路数。
北忘看得心里发寒。
这里买卖的东西,没一样是寻常物件。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那些交易的也是五花八门。
他亲眼瞧见,有人从怀里掏出黄澄澄的金元宝,也有人摸出几片闪着微光、看着就不安稳的魂魄碎片递给卖家。
还有人像是憋着劲儿,从身上逼出一小团发亮的愿力球。
他甚至瞥见,一个买主对着卖家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那卖家便取出细长银针,往买主眉心轻轻一刺,引出一小段流动的光晕,那光晕里仿佛有哭笑交织——
这是在买卖记忆,或者说,是情意。
正走着,北忘脚步忽然一顿。
他看见旁边摊子上摆着截尺把长的焦黑木头,表面有天然裂纹,隐隐透出股纯阳刚正的气息。
这是雷劈过的木头,辟邪的料子。
他正想着这东西或许有用,目光扫到旁边价码牌,上面赫然写着:三十年阳寿。
北忘心头一紧,赶紧移开目光,不敢再看。
为了一截木头,要付三十年性命?
这鬼市的等价交换,实在让人心里发毛。
走在前头的南灵脚步也慢了下来。
她在一个不起眼的小摊前停住。
那摊子后头空荡荡的,没见摊主,只在地上铺着块黑布,布上零零散散放着几片大小不一、形状不规则的碎片。
那些碎片非金非玉,非石非木,颜色暗沉,表面上却好像有无数极细小的、不断生灭变化的纹路在流动,看久了叫人头晕。
摊子前连个木牌也没有,不知卖的是什么。
但南灵那双空茫的眼睛,却盯着那几块碎片,停留得比看其他摊位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