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那股不明势力的出现,像一根细微的刺,扎在雍正和舒兰的心头,不致命,却时时提醒着他们远未到高枕无忧的时候。然而,国事家事并不会因为潜在的威胁而停滞不前。养心殿内,那两张相对而置的书案,依旧是紫禁城深夜最持久的风景。
这晚,雍正正对着一份吏部呈报的、关于年度官员“大计”(考核)的汇总报告凝神细看。舒兰则在审核内务府提交的、关于在京城试行“官办慈幼局”的预算草案——这是她之前提议、雍正批准的一项慈善试点,旨在收容抚养部分孤苦幼儿。
殿内安静,只有烛火偶尔噼啪作响,以及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过了许久,雍正放下朱笔,揉了揉手腕,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他抬头,见舒兰也正蹙眉看着手中的草案,便随口问道:“怎么?预算有不妥?”
舒兰抬起头,叹了口气,带着点无奈的调侃:“皇上,臣妾发现这内务府做事,有时候跟您前朝某些衙门一个毛病。”
“哦?”雍正挑眉,示意她说下去。
“您看,”舒兰将草案推过去,指着上面一项,“这预算里,‘日常用度’一项,只笼统地写了‘月支银二百两’。二百两银子,具体花在哪儿?米面粮油多少?衣物被褥多少?炭火医药多少?全都没写清楚。这要是批下去,底下人怎么花,可就全凭良心了。到时候是真正用在孩子身上,还是被层层克扣,谁也说不准。”
雍正接过看了看,眉头也皱了起来。确实,这种模糊的预算,最容易滋生贪腐。
舒兰继续道:“臣妾让他们拿详细预算,他们倒好,报上来一项‘杂项开支’,月支五十两。问他们杂项具体指什么,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这不明摆着是留口子吗?” 她说着,有点来气,仿佛回到了现代职场面对下属糊弄报表的时候。“管理慈幼局,跟管理一个项目、一个部门是一样的,预算必须精准、透明、可追溯。不然,好事也能办成坏事,还容易寒了捐助人的心。”
她这番带着明显“职业病”色彩的抱怨,把雍正逗笑了。“看来皇后这‘首席运营官’是越当越称职了,一眼就看出了关窍。” 他拿起朱笔,在那份草案上批道:“着内务府据实详开慈幼局每月各项用度细数,造册报核。凡‘杂项’等模糊款项,一概不准!钦此。”
批完,他看向舒兰,眼中带着赞许:“你这一套,放在哪里都适用。前朝若能如此,朕不知能省多少心,少生多少气。”
舒兰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抿嘴一笑:“臣妾也就是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较较真。前朝水太深,臣妾可不敢胡乱置喙。”
“你如今这般就很好。”雍正语气温和,“能在朕身边,帮着看清些迷雾,已是难得。”
正说着,苏培盛轻手轻脚地进来,送上一封密报。这回不是来自江南,而是京城粘杆处的。
雍正展开一看,神色微动。舒兰注意到他的变化,投去询问的目光。
“监视那家裱画店的人回报,”雍正将密报递给舒兰,“近日,有几个生面孔的人,在不同时段,以鉴赏古画为名进入店内,与那老板有过短暂接触。这些人举止不像寻常顾客,倒有几分……江湖气。其中一人,出门时不小心掉落了一枚腰牌,被我们的人眼疾手快捡了回来。”
舒兰接过密报,看到后面附着的腰牌图样描摹——那是一块乌木牌子,边缘刻着繁复的缠枝莲纹,中间却是一个造型古怪的、似兽非兽的标记。
“这标记……不像是‘明镜会’的海东青。”舒兰仔细辨认着,“这纹路,倒有几分像是……西南那边少数民族的风格?”
雍正颔首:“朕看着也像。已让人去查这标记的来历了。如果真是西南那边的人……” 他目光一凛,“事情就更有趣了。‘明镜会’勾结西南土司弄弩机,如今京城又出现疑似西南的人接触可能与‘明镜会’有关的裱画店。这两者之间,必有关联!”
这个意外的发现,仿佛在错综复杂的迷局中,又引入了一条新的线索。它似乎将江南的“明镜会”、京城的阴谋与遥远的西南之地,隐隐联系了起来。
“看来,咱们这位‘明镜会’的朋友,交际还挺广阔。”舒兰放下密报,语气带着冷嘲。
“跳梁小丑,再多伎俩,也难登大雅之堂。”雍正冷哼一声,随即吩咐苏培盛,“告诉下面,对那家裱画店和这几个生面孔,给朕盯死了!尤其是他们传递了什么,接触了谁,一件都不能漏掉!另外,加急查清那腰牌标记的底细!”
“嗻。”
苏培盛退下后,殿内再次安静下来。但气氛已与方才不同,多了几分山雨欲来的凝重。
舒兰看着雍正凝神思索的侧脸,轻声道:“皇上,若是西南势力也牵扯进来,他们图什么呢?钱财?还是……也想在这中原之地,分一杯羹?”
雍正目光幽深:“西南土司,向来不安分。元明之时,便时叛时降。若‘明镜会’许以重利,或是承诺事成之后给予他们更大的自治权甚至疆土,难保不会有人动心。”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坚定,“不过,无论他们有多少魑魅魍魉,朕这江山,也不是他们能觊觎的!”
他的话语中带着帝王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决心。舒兰看着他,心中那份因线索杂乱而产生的些许不安,也渐渐被他的坚定所取代。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走到他身边,“任他牛鬼蛇神,我们一起应对便是。”
雍正握住她的手,没有言语,但掌心传来的温度与力量,已胜过千言万语。
灯下,帝后二人的身影再次被拉长。前方的迷雾似乎更浓了,但携手同行的人,内心也更为坚定。这大清江山的掌舵者们,在应对日常政务的琐碎与应对潜在危机的警觉中,一步步地巩固着他们的权力,也加深着彼此的羁绊。而那枚来自西南的腰牌,正悄然指向一个可能更加庞大的阴谋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