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为何会变成这样呢?
明明为重逢专程去了教堂,非但没能见到她,反倒从圣女口中听到“想见面就正式皈依教会”这种话。
所以阿瑞斯干脆狠心放弃了重逢的念想,毕竟实在不愿就此被教团的意志所摆布。
他是何人。
迄今为止,他从未对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半途而废,这份坚定的意志力是他最大的骄傲。
不仅如此,即便是战友也绝不轻信。为达目的,就算对方心有不甘也能冷酷牺牲——这本就是他那稍显激进的行事准则。
正因如此,阿瑞斯坚信这次风波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很快就能翻篇。
“……”
待回过神来,他才发现已熬得双眼充血、彻夜未眠。
经过数日辗转思索。
最终断定所谓阿芙洛这个修女不存在的说辞纯属谎言。
娜娜莉不会欺骗自己,而圣女那句‘因纯粹真理消耗殆尽而无法相见’推托之词——
怎么看都像在掩饰她化名阿芙洛接近他的事实。
无论这是圣女的授意还是另有隐情,此刻阿瑞斯只觉这便是真相。
换言之,至少说明对方并非随便找人假扮修女来搪塞他。
与此同时,若阿芙洛真是修女,必然隶属于嘉心糖大教堂无疑。
此刻闭上双眼,那些与她用无尽闲谈填满的时光仍鲜活地浮现在眼前。
交谈内容多半围绕着嘉心糖大教堂里发生的琐事。
其中不乏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若非以修女身份在此生活,断然不会知晓的轶闻。
细细推敲记忆里与阿芙洛的对话细节,她不像是被特意派来此处的棋子。
况且只要能锁定修女身份——
以皇子之位的权柄,要查明那人是谁本非难事。
“虽对圣女大人有所冒犯……但我定要当面致歉。”
若在往日,大可摆出皇子威严强逼教会交人。
但在圣女现世,皇帝改宗,教廷如日中天之际,此时轻举妄动只会在这场权力角逐中满盘皆输。
纵非如此,仗势欺人也非阿瑞斯的作风。
“还是先暗中查探吧。”
即便将嘉心糖大教堂的神职人员范围缩小至修女,也有数十人之众……至多不过百人罢了。
无论如何,以他的情报网络足以查清这件事。
“虽然不想做到这个地步,但绝不能向圣女下跪。”
这样想着,他立即动用了自己的密探。
目标是获取关于棕发棕眼的修女的信息。
阿瑞斯即刻差遣女仆,带来一名男子。
此人表面上担任皇室花园的园丁,实际上却是阿瑞斯为最终决战暗中培养的间谍组织首领。
男子佯装紧张,肃然低语道:
“殿下召见在下,莫非决战之日将近?”
“不,并非如此。”
“咦?”
听完阿瑞斯的来意,男子歪着头面露困惑。
“当真只需查这点信息就够了吗?”
“嗯,不需要详细情报,只要知道名字即可。”
“莫非是个极其危险的女人——”
“并非如此,不必过分担忧。”
男子仍显得不太放心地蠕动着嘴唇,最终还是会意般缓缓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既然是阿瑞斯皇子殿下吩咐的事,想必不会是无谓或毫无意义之举。谨遵钧命。”
如今只剩静候佳音。
即便查明她的身份,阿瑞斯也完全没有要施压或让她感到不安的念头。
他只是想,向她道个歉。仅此而已。
但是——
◆◆
“……您是说查无此人?”
“是的。至少根据殿下描述的外貌特征来看,大教堂从未有过那般装束的修女。”
送走那人后,阿瑞斯立即陷入了沉思。
棕发褐眸,包括嘴角附近的那颗小痣——
他亲自绘制了她的面部特征图进行调查,结果却是如此。
难道真的不属于大教堂?……不,应该已经排除了这种可能性才对。
‘……’
阿瑞斯想起了自己的继母和长姐。
那些见过圣女妮露后,声称目睹神迹……而后性情大变,对教会的信仰变得无比虔诚的人们。
而且这样的人远不止他们两个。格林男爵和克诺斯伯爵在见过圣女大人后,也都突然判若两人。
综合各方证词来看,他们似乎直面了某种幻象。
虽然他们坚称“借由神所赐予的纯粹真理得以觐见神明”,但在旁观者看来,那不过是深陷幻术魔法、混淆现实与虚幻的表现罢了。
就像曾经那样——
或许连自己经历的一切,都只是教团精心设计的‘幻术魔法’中的一环?
若连圣女的实力都达到了能在不经意间施展宛若神迹的魔法,制造出那般逼真的幻象又有何难?
当他这般扪心自问时,答案却肤浅得几乎脱口而出。
“不对!”
绝不可能。
记忆中她拂过颈侧的呼吸,并肩大笑的时光,或是嬉戏玩闹时手肘相碰的温度。
这些肌肤相触时传递的体温……绝非幻觉所能伪造。
阿芙洛真实存在过!此刻阖眼,她发梢的茉莉香仍萦绕在鼻尖!
无论主观感受还是客观分析,都印证着这一点。
这些人提到的共同经历中,都包含“与妮露面谈后直面圣经”的过程,但阿瑞斯非但没有直面圣经,整个培训期间都在陪阿芙洛玩各种桌游。
无论如何,剩下的结论只有一个——
“莫非她从最初就是圣女特意为我准备的棋子?”
若是如此,即便动用所有情报网络继续搜寻她,终究不过是大海捞针。
阿瑞斯陷入沉思。
此刻要见到她,最稳妥的方法是什么?
于是——
◆◆
“什么?你说要皈依宗教?”
“正是。”
阿瑞斯以90度鞠躬的姿态对圣女说道。
这是能见到阿芙洛最稳妥的办法。
无非就是满足妮露提出的要求。
在这个过程中,阿瑞斯的合理化思维再次大放异彩。
皇帝颁布传教令立嘉心糖教为国教→嘉心糖教深受民众拥护→为大局着想必须争取民心,况且皇帝已改宗,皇族中更有圣骑士坐镇→身为皇族早晚都得信嘉心糖教→不如现在就改宗,合情合理。
虽然我做不到‘为见阿芙洛而放弃大义’这种程度,但还是东拼西凑找了些理由。
反正只要能达成目标,用什么理由都无所谓。
因为能熄灭一个男人炽热真心的,唯有当初点燃这份感情的那个人。
阿瑞斯只求一件事。
向她道歉。还有,传达自己的谢意。
要说和她这个修女发展出什么美好关系……倒也不是完全没想过,只是阿瑞斯自己也明白这太难了。
当然现在想来她可能根本不是修女,不过这至少是目前次要的问题。
妮露起初有些慌乱,但很快露出了无比慈祥的笑容。
“突然预约见面,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原来您是亲自选择了信奉嘉心糖大人的道路啊!这真是值得庆贺的喜事,那我们立刻举行接受信仰的神圣仪式——”
“请等一下,圣女大人!”
“怎么了?”
阿瑞斯这次弯下腰行礼道:
“说来惭愧,其实我是有事相求。”
“您是说请求吗?”
“我想见阿芙洛修女……那位派您来见我的人,请务必让我见她一面。”
“好。”
“如果要我信教,我也愿意。要放弃大义……也行,只要这个安宁的世界能继续维持下去……我愿意放弃。所以、所以求求你,让我见阿芙洛修女吧。让我再感受一次,最初降临在我身上的那缕温暖的阳光。”
但是,与阿瑞斯期待获得肯定答复的预期相反。
妮露用极其冰冷的语气说道:“很抱歉,正如上次所说,纯粹真理已经全部耗尽了。”
“什么?”
“这恐怕很难实现。”
“等等……请等一下。也就是说,我都说了……我愿意信奉教会也不行吗?”
阿瑞斯提高音量,脸上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
“说纯粹真理不足,不就是因为我的信仰不够虔诚,所以要我皈依宗教的意思吗?”
“哎?不是的。说起来,上次见面时您也误会了呢?”
“误会?”
“您不是说无法皈依宗教吗?所以我那番话真的不是拐弯抹角的暗示。”
“与阿芙洛修女的相遇,乃是嘉心糖大人赐予的纯粹真理。神明垂怜阿瑞斯大人,故而赐予这份真理,如今期限已至,自然也就结束了。”
“?”
“也就是说,您享有的‘限时纯粹真理’已经到期了。”
期限到了?
难道人与人之间的相遇还能设定期限吗?
‘阿芙洛姐姐与我的缘分竟然是有期限的?’
不对,说到底‘纯粹真理’这种说法本来就够荒谬了,居然还加上期限!
这些完全不搭界的词汇就这样胡乱地堆砌在一起。
然而,圣女的表情太过决绝,以至于阿瑞斯竟想不出任何反驳的话语……最终,他喉结滚动许久,才艰涩地挤出一句追问。
“那么……我该怎么做?要想再见阿芙洛姐姐一面……我究竟该怎么做!?”
望着阿瑞斯凄然发问的模样,妮露露出怜悯的神情,轻抚着怀中抱着的圣经。
“唯有向唯一神嘉心糖大人虔诚祷告了吧?毕竟赐予纯粹真理的权柄只属于祂。但世间万物,终究都遵循神明的旨意……”
“怎么会这样……”
面对失魂落魄的阿瑞斯,妮露再度开口道:
“关于信教的事,还是改日再谈为妥。请您先平复心情,若想法未变,我们再另约时程。”
圣女妮露缓缓起身,留给他独处的空间。
大教堂空荡的会客厅里,阿瑞斯孤独的身影。
他缓缓屈膝跪下,双手合十。
然后。
“……神明啊。”
阿瑞斯向着那个他从未真正信仰过的,始终认为绝对不存在的虚幻之物,原以为不过是宗教狂徒为操控世人而虚构的概念体——嘉心糖神。
“我阿瑞斯,如今愿承认神明的存在。”
他献上了有生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祈祷。
“若您当真是神,必能洞察我所有心思,隐瞒亦是徒劳。故坦诚相告:我承认原本不信神,亦承认将宗教视作改革路上必须献祭的牺牲;更愿坦承——包括母亲与姐姐在内,凡血缘羁绊阻碍大义者,皆可诛之。”
‘若真是您将阿芙洛姐姐送来我身边,想必是为了赐予我某种启示。坦白说,至今我仍未能参透其中真意。但我所求的,唯有您的恩典、您的眷顾、您的慈悲——以及您所赐予的纯粹真理。’
此刻阿瑞斯终于恍然。
为何信徒们总将世间万物称作‘纯粹真理’。
若这般甘美而虚幻的存在便是真理……那此刻盈满胸腔的悸动。
是在苦难与试炼中仍能挺直脊梁,迈步向前的意志。
是山崩地裂亦不动摇的永恒信仰。
是明知不敌仍死战不退的傲骨。
是纵隔万丈深渊也要相连的心弦。
以及——
‘恳请您让我再见阿芙洛姐姐一面。唯愿向她致歉,道一声感谢。’
‘此后您若令我信奉嘉心糖教,我必皈依。绝不再将您的神迹误认作白魔法。恳求您赐予我……那纯粹的真理。’
‘即便是短暂的真理也好……请再垂怜我一次吧。求求您了,嘉心糖大人!’
——此乃爱恋。
这个胆敢爱上修女的青年,正在向神明献上最虔诚的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