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摸完怀表，手机在口袋里又震了一下。
他掏出来，刘子阳的消息弹窗还挂在屏幕上：“明早十点军史馆，档案管理员说有突破性进展。”
窗外的梧桐叶被夜风吹得沙沙响，他盯着“突破性进展”五个字，喉结动了动。
这是他第三次为李大海的身份奔走——前两次查到的线索都像断了线的风筝，要么是同名同姓的战士，要么是家属搬迁后失了联系。
但这次，刘子阳特意用了“突破性”，他攥紧手机，指节泛白。
第二天清晨的军史馆飘着消毒水味。
林默站在档案架前，看管理员老陈推了推眼镜，从牛皮纸箱里抽出一沓泛黄的资料。
“27军三营七连，李大海，山东沂蒙人，1950年11月入朝……”老陈的声音很慢，每念一个字都像在敲林默的心，“牺牲记录里写着，他是为了给指挥部送被单裹着的密件，在敌机轰炸中扑向了陷在弹坑里的通信员。”
“有家属信息吗？”刘子阳凑过去，笔记本已经摊开。
老陈翻到最后一页，手指停在“亲属关系”栏：“配偶已故，无子女，堂弟李建国，1935年生，原住址沂蒙县青山村……”他突然抬头，“上周有位老人来查过同支连队的烈士，留了联系方式。”
林默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他接过老陈递来的纸条，上面的电话号码被铅笔写得很深，纸背都洇出了印子。
下午三点，青山村的土路上扬起尘土。
林默跟着刘子阳拐进一处篱笆院，院门口坐着个穿蓝布衫的老人，白发在风里乱蓬蓬的。
听见脚步声，老人扶着竹椅扶手站起来，膝盖发出咔咔的响：“是……是来送我哥消息的？”
林默喉头一紧。
他从帆布包里取出个绸布包，轻轻打开——是从投影仪里带出的、李大海贴身保存的半块铜锁，刻着“李”字的那半块。
老人的手刚触到铜锁就抖起来，指甲缝里还沾着泥的手指反复摩挲锁上的刻痕，突然弯腰从床底摸出个铁盒。
铁盒里躺着另一半铜锁，“大”字被磨得发亮。
“小时候家里穷，娘把铜锁劈成两半，哥揣‘李’，我揣‘大’。”老人的声音像破了的风箱，“他走那年我才十五，说等打完仗回来，要给我盖三间大瓦房……”他突然捂住嘴，肩膀剧烈起伏，眼泪从指缝里渗出来，滴在两半铜锁上，“哥，你终于回家了。”
林默蹲下来，把铜锁轻轻合在一起。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上面，两个字严丝合缝，像从未分开过。
回到上海的第二天，博物馆走廊里就炸开了议论声。
林默刚走进修复室，苏晚就举着手机冲进来，屏幕上是某大V的微博：“《燃烧的信念》特展？不过是现代人编的英雄童话。”配图是李大海展区的空玻璃柜，配文“连烈士姓名都查不清，谈什么铭记？”
发微博的是李思远，那个总爱用“解构历史”博流量的媒体人。
林默捏着手机，指腹蹭过屏幕上的字，突然笑了：“他要证据，我们就给证据。”
他转身喊李红梅：“把上次采访张爷爷的视频调出来。”张爷爷是李大海的同连战友，九旬高龄仍记得那个雪夜——李大海扑向弹坑时，后背的棉衣被弹片撕开，露出里面缝着的半块铜锁。
李红梅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剪辑软件的时间轴快速滚动。
她突然停住，抬头问：“林老师，这段要加吗？”屏幕里，张爷爷抹了把脸，哽咽着说：“他是替我们死的啊！当时弹坑边挤着四个小战士，他喊‘都趴下’，自己扑了上去……”
“加。”林默的声音很轻，“一字不落。”
视频上传的当晚，纪录片官微的评论区就被刷爆了。
有人贴出张爷爷年轻时的军装照，有人翻出27军战史里的伤亡记录，连李思远的微博下都涌进成百上千条留言：“这是童话？九旬老兵的眼泪是假的吗？”
特展开幕前三天，林默在展区里跪了整整三个小时。
他戴着白手套，用鹿皮轻轻擦拭玻璃罩，李大海的军功章、烧焦的地图残片、还有那封没寄出的家书——“娘，等打完仗，我给您带上海的雪花膏”——正安静躺在丝绒衬布上。
苏晚举着摄像机绕着他转，镜头里的林默睫毛上沾着细尘，却像在擦拭什么珍贵的活物。
“当时投影里，他也是这样抱着地图。”林默突然开口，声音混着展柜里的冷光，“火烤得他后背发烫，可他把地图护在胸口，说‘这是给新中国点的灯’。”
苏晚按下暂停键。
她看着摄像机里的画面：玻璃罩反射着顶光，把林默的侧影切成明暗两半，却正好照亮他眼底的光。
“信仰不止于战场，更在于人心。”她对着镜头轻声说，“林默让我相信，历史可以活着说话。”
林默转头看她，摄像机的红光在他眼里跳了跳。
有那么一瞬间，苏晚觉得他眼里的温柔能漫出水来，像极了那天在修复室，他抱着赵志刚日记本时的神情。
深夜的修复室只剩一盏小台灯。
林默把最后一块说明牌摆正，正准备锁门，口袋里的怀表突然发烫。
他掏出来，表盖内侧的刻痕正在发亮，一行新的字迹缓缓浮现：“意志传承，由你唤醒。”
他屏住呼吸，指尖轻轻碰上去。
温暖的电流顺着指尖窜进心脏，像那年冬天，投影里李大海把冻僵的手揣进怀里时的温度。
窗外的夜色浓得化不开，远处传来地铁进站的轰鸣。
林默望着玻璃展柜里的军功章，它们在黑暗中泛着淡金色的光，像无数双眼睛。
“下一个故事，我准备好了。”他对着夜色轻声说。
展柜上的电子屏突然亮起，显示着“《燃烧的信念》特展倒计时：2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