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香菱是个能干的姑娘,天蒙蒙亮的时候,她和村子里其余几个大姑娘老嫂子的饭也做熟了。
蜀黍面大包子,馅儿是昨天的野菜。
“呸……”
只是吃了一口,姜凡就下意识吐了出来,“这是人吃的吗?”
当然,这话他只是在心里想想。
难吃!
一股酸涩干苦之味,也不知道他们平时怎么吃下去的?
“嗯?”
可就这么一个举动,他就吸引了全场大多数人的目光,有厌恶、不耐烦、憎恨、戏谑……
“人家是公子哥,哪怕掏了六年粪,那也是吃香的,喝辣的,哪吃得惯咱们的东西啊?”
有人阴阳怪气,立马就有几人附和。
他们的亲人,当初大多因为姜凡的牵连身死,或者落下终身残疾,或被发配边疆,心里头的仇恨,不可一日而除。
“锤子公子哥,我就不信,净秽司那种地方给他顿顿吃肉?”
“穷讲究,瞎装逼,搞得像谁不知道你什么德性一样?”
“……”
面对那些轻蔑侮辱的话,姜凡苦涩一笑,倒也没打算与他们理论,自始至终,他的目标都是星辰大海,想要召集旧部,重塑辉煌,这些都是承受的代价。
可一转眸,却发现韩香菱眼巴巴地看着他,泪眼婆娑,“少,少帅,我做的包子,真的很难吃吗?”
一个微小的举动,却刺痛了一个姑娘的心,辜负了她一片心意。
“不好意思,我最近上火,嘴里烂了,刚刚是触到伤口了。”
他笑眯眯地拿起那只包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满脸幸福之色,“很好吃,谢谢你香菱。”
少女的脸上爬满了红晕,瞬间转悲为喜。
“真的吗?那你多吃几个。”
韩香菱从其他的陶盘里挑大的,拿了十几个,一股脑全端给了姜凡,“吃吧,快吃,不够还有。”
少女的纯真与关切,总是带着无限的美好。
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谢,谢谢,我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你还是给其他人吧。”
“没事,还有,我再去包。”
她兴奋地跑远了,为心爱之人忙碌,永远都是那么甜如蜜糖。
只是姜凡内心却在想另外一件事,帅府的食物,还算能凑合,这贫民的饮食,简直是灾难。
可就这“低贱”的蜀黍面,和野菜,对于他们来说,也都是难得的大餐。
“在想什么呢?”
费雪突然凑近,惊扰了他的思考,她脸上顿时浮起一抹不悦之色,“怎地?心虚了?你该不会真看上这个小丫头了吧?”
她自己明明也是个小丫头,此时却挺起了胸膛,尽显傲然之色。
“凡哥哥,你要记住,你现在大事未成,不会谈儿女私情的时候,再说……”
一语至此,她面露羞赧之色,“没准,你身边也有人喜欢你呢?”
只是,后面的声音,细若蚊蝇,姜凡还没来得及听清楚,就被韩栋叫走了。
“聊聊?”
“嗯。”
自从那天在兵部衙门遇到他之后 ,这位老兵头领,还是头一次这么和气。
祠堂外。
朝阳已经探出了头,金色的阳光撒在两人身上,驱散着昨夜暴雨沾染的阴寒。
“谢谢。”
老兵脸色一红,嘴角微微抽搐,“之前,是我太……”
“本就是我应该做的。”
姜凡苦笑着握住了他的手,“当年之事,的确是我欠你们的。”
“是王校尉让你来的吧?”
韩栋话锋一转,他显然是已经猜到了什么,心中倒也不觉得奇怪,那小子,哪怕身在闹市馄饨摊,心中也记挂着曾经的辉煌。
“我只是想补偿你们。”
“我信。”
韩栋目光灼灼盯着他的眼睛,似乎又看到了曾经少帅身上那种“敢为天下先”的锐气。
“只是,这谈何容易?我们是小人物,却也能看到朝局的险恶,你身处风暴中心,又何以自处?”
言外之意,你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哪有什么实力再来管我们?
“呵呵。”
只不过这一次面对疑问,姜凡现实的多。
“能让大家过上比现在更好的日子,就是值得的。”
接下来,他向韩栋打听了一些清水湾这片区域的特点,敏锐地发现,此地管理松散,人员分散,以武力为尊,反倒是朝廷很少关注的地方。
很简单,每逢乱世,权贵极其爪牙,无非就是变本加厉地从百姓身上搜刮油水。
清水湾这片区域的人,太穷了,还有各种破事,久而久之,自然无人问津。
这反倒是让他们内部形成了一种独特“自生自灭”。
“唉!”
韩栋却对他的“梦想”持悲观态度,“现如今,各行各业都被权贵极其裙带垄断,别说是我们这些‘难民’了,就是皇都原住民,想要搞个谋生的事业,也要经过层层吃拿卡要。”
“以前,香菱和几个姑娘,去街上摆摊卖自己做的野菜包子,你猜怎么着?”
一语至此,连他都自己忍不住发笑。
“前前后后,来了七波差人,第一波说她们卫生不合格,需缴纳卫生税,第二波说她们无牌经营,需罚款,第三波呢,更离谱,要他们提供野菜的菜税,理由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别以为野菜就不用交税了。”
“哈哈……最离谱的,你知道是什么?他们还说,上街摆摊严重影响皇都的市容,要他们交一笔市容管理费,最后一波人更狠,直接将锅碗瓢盆和炉灶都抢走了,让他们明天带着三十两银子来衙门领。”
“你说说,这找谁说理去?”
苛政猛于虎。
姜凡嘴角疯狂抽搐,没想到皇都治下、女帝脚下,普通百姓连谋生都变得这般困难,那皇都以外,大乾其他的地方,又是何等的惨烈?
“没救了,真的没救了。”
说到这里,韩栋老泪纵横,虎躯狂颤,“早知道,我们当年奋力杀敌,保家卫国换来的是这么一个结果,还不如,当年放下武器,让突厥人进来,把那些该死的权贵,都给杀光呢,看他们如何嚣张?”
“唉!”
姜凡不禁叹息,这局面,和上一世历史长河中的某些事件,又何其相似?
边陲之民,拖家带口,迁往帝国者,不胜枚举,只因本国苛捐杂税无数,民众不堪重负。
突厥人能这么快攻破燕云十六州,横扫北境,怕是与如此多的苛捐杂税,脱不了干系。
“老韩,不利于团结的话,还是少说,往后,我会想办法的。”
“嗯。”
韩栋擦干了眼泪,挺起了胸膛,“说实话,能再次看到你,还能帮大家主持公道,我们这些老兵的心里,很暖。”
“放心,这只是一个开始。”
姜凡遥望皇宫的方向,攥了攥拳头,“我之所以回来,不是为了向别人证明我有多了不起,我只是想把我失去的,统统都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