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未透,军营已醒。我坐在案前,手中一卷卷文书摊开,笔迹、印痕、交接时间,逐一核对。昨夜无人入眠,我亦如此。军法司的灯火亮了一整夜,而我要确保今日每一项证据都经得起三军审视。
我不是为了报复。
我只是不能让任何一个士兵再因虚假军令送命。
最后一份供词翻过,我将其与毒药残渣记录并列,用细绳捆好,亲自送往主帐。老将军的亲信军法官已在等候,我将材料交出,只说一句:“请公之于众。”
他点头,目光沉稳:“你不在意他反咬?”
“若证据不实,我自当伏法。”我说,“但若属实,便不该有人因职位高低而逃脱。”
他凝视我片刻,收下文书,转身步入内帐。我知道,裁决即将出炉。
天光渐明,晨鼓未响,校场已聚满将士。三百人列阵肃立,甲胄齐整,无人喧哗。他们不是来操练的,是来见证的。
高台之上,老将军拄杖而出,身后两名军法官抬着木盘,盘中陈列蜡丸、烧焦的军报残角、铜盘盛放的褐色粉末。他站定,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囚车旁那个披发男子身上。
先锋官被押至台前,铠甲已除,仅着素袍,双手缚绳。他抬头,眼中仍有怒火,却不敢直视老将军。
“奉军法司初审裁定。”老将军开口,声如磐石,“先锋官勾结外敌,伪造军情,以毒控兵,扰乱军令,致战局险崩,罪证确凿。依《大唐军律》第三十六条:通敌者,削职查办,押解京师候审,党羽同罪连坐。”
话音落,一名军法官上前,剪去其肩上金绦,摘下腰间令牌。那枚刻有将纹的铜牌落地时轻响一声,再无往日威严。
“我不服!”他突然嘶吼,“我是为大军安危考量!陆扬擅改阵法,动摇军心,我不过是……”
“你不过是什么?”我走上台侧,未居中,未抢话,只是平静看着他,“比武场上那一剑,是谁授意?枯井东侧的瓷瓶,是谁埋下?北岭哨口的假令箭,又是谁亲手调换?”
他嘴唇颤抖,却不答。
“你说你是为大军?”我声音不高,“那你告诉我,为何李七供述中,你的密令第一句便是‘陆扬若不死,我等皆危’?你怕的从来不是败仗,是我活着。”
台下一片死寂。
他猛然扭头盯我,眼珠赤红:“你装什么清高!你不也是靠踩我上位?没有我,你能站在这里?”
我未退半步。
“我争的从来不是位置。”我迎着他目光,一字一句,“我争的是命令下达之前,每一个字都真实;是冲锋号响起时,没人知道那是陷阱;是兄弟倒下前,喊的不是冤屈,而是痛快!”
全场无声。
我转身面向三军:“自今日起,若有违令妄动、陷害同袍、私通外敌者,无论何职,陆某必追查到底,直至水落石出。”
静默持续了三息。
随即,前排一名老兵猛然单膝跪地,抱拳高呼:“遵令!”
第二人、第三人接连跪下,继而整片军阵轰然下跪,声浪如雷炸开:“遵令!”
老将军站在台上,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落在我身上。他微微颔首,极轻,却极重。那一刻,我知道,信任已移交。
先锋官被推上囚车,木轮碾过冻土,发出咯吱声响。他回头望我最后一眼,嘴角扭曲,似笑似恨。
“你会后悔的。”他低语。
“我已经后悔过了。”我说,“后悔当初没早看穿你。”
囚车启行,沿途士兵纷纷唾骂。有人掷出烂菜叶,砸在他脸上;有人怒吼“叛徒”;更有一名曾被他克扣粮饷的老兵,拄拐立于道旁,冷眼相送。
我走下高台,未归帐,未歇息。
一名白发老兵跪在雪地中,欲向我叩首。我快步上前,双手托住他双臂,将他扶起。
“不必如此。”我说。
他抬头,眼中含泪:“陆将军,咱们这些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我们只知道,从今往后,听令安心。”
我点头,未再多言。
校场边缘,副将走来,递上令旗。旗杆微凉,我握紧,插回背后。
“接下来呢?”他问。
“照常操练。”我说,“三点联动,今日加训一个时辰。”
他咧嘴一笑,转身离去。
我立于军阵之前,银甲映着初升的日光,剑鞘上的蓝宝石泛出冷光。风掠过耳际,吹散最后一丝郁结。
远处主帐帘幕掀开,老将军缓步走出,驻足片刻,望向这边。他对我说了什么,我没听清,只看见他抬起手,轻轻挥了下。
像是一种交付。
也像是一种告别。
我回以抱拳礼,动作标准,毫无迟疑。
操练号角响起,前阵列盾,中军持矛,后阵弓手上弦。节奏由鼓声掌控,每一步都踩在点上。没有人迟疑,没有人观望。
这才是真正的军队。
不是某一个人的功业,而是一群人的信念。
一名新兵在队列中不慎踏错半步,立刻有人低声提醒,他迅速调整。没有人嘲笑,也没有人斥责,只有默契的修正。
我站在高台边缘,看着这支队伍重新凝聚成铁板一块。
就在这时,一辆运粮车缓缓驶过校场侧道。驾车的士卒低头赶路,草帽压得很低。车轮碾过一处冰面,轻微打滑。
他下意识伸手扶住车厢,袖口滑落一瞬。
我瞳孔微缩。
那手腕内侧,有一道新鲜的划痕,形状奇特,像是某种暗记。
我迈步向前,刚要开口——
运粮车突然加速,轮轴咯噔一响,拐入后勤营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