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我站在中军帐外。
铠甲已经换过,银甲宝剑整齐穿戴,腰杆挺直。
守卫看了我一眼,没有阻拦,直接掀开帐帘让我进去。
帐内已有七八位将领列坐两侧,低声交谈。
他们看见我进来,声音立刻停了。
有人低头,有人抬眼打量,气氛沉得像压了石头。
老将军坐在主位,脸色冷峻。
他手中拿着一个油布袋,正是我昨日交上的那一份。
他没说话,只是将袋子放在案上,手指按在上面。
所有人安静下来。
他开口:“今日召集诸将,不为调兵,不为战报。”
“有一件事,必须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清楚。”
“事关军纪,事关忠奸。”
众将屏息。
他看向右边:“先锋官何在?”
先锋官起身抱拳:“末将在。”
“上前。”
先锋官走至中央,站定。
他抬头看老将军,神情还算镇定。
老将军打开油布袋,取出第一张纸。
是那封密信。
“这是从西岭废仓暗格中找到的通敌书信。”
“写信人,是渤海国将领。”
“收信人——”
他抬眼,“是你。”
帐内一片死寂。
先锋官脸色微变,但马上摇头:“荒唐!这等伪造之物,也能拿来作证?”
老将军不急,继续念信内容。
“左翼三队撤防,夜袭可破。”
“旧渡口北岸柳林,子时交接。”
“事成之后,金帛粮草任取。”
他放下信纸,盯着先锋官:“你说这是假的?”
“自然是假!”先锋官提高声音,“陆扬与我有私怨,定是他设局陷害!”
老将军冷笑:“那你告诉我,左翼三队为何会在夜袭前一刻突然被调离?”
“负责侧翼警戒的队伍,凭空消失半个时辰。”
“敌军正好从那个缺口突入。”
“这事,你怎么解释?”
先锋官顿了一下:“战场瞬息万变,临时调度也是常事。”
“临时调度?”老将军猛地拍案,“调动三队人马,需要我亲批手令。”
“可这份调令上,只有你的印章,没有我的签字!”
他说完,命人呈上调兵残令。
纸页展开,上面清晰印着先锋官的私印。
又有人递上脚印图。
炭笔画出路线,从营门到西岭废仓,再返回。
时间标注清楚:昨夜亥时三刻出营,子时一刻归营。
“炊事营老兵作证,你在西岭废仓停留半个时辰。”
“那里早已废弃,你去干什么?”
先锋官额头开始冒汗:“我去巡查……防止敌探潜入。”
“巡查?”老将军声音陡然拔高,“你穿便装、走偏道、避巡哨,这也叫巡查?”
帐内无人应声。
老将军再取供词:“士兵甲画押指认,你胁迫他散布流言,称陆扬靠皇室关系上位。”
“目的为何?打压功臣,动摇军心!”
先锋官终于慌了:“他胡说!他是陆扬的人!”
“那你再说这个。”老将军拿出火漆印拓片,“这是渤海军中的标记,边角带锯齿纹。”
“这种火漆,大唐不用。”
“你敢说这不是你收的信?”
先锋官嘴唇发抖,还想开口。
老将军厉声打断:“你还记得自己穿的是什么铠甲吗?”
“你领的是谁的军饷?”
“你手中的刀,砍的是敌人的头,还是自己人的背?”
先锋官踉跄一步,差点摔倒。
“我没有通敌!”他吼出来,“我只是……不想让他抢功劳!”
“他一个新晋统制,凭什么压在我头上?”
“我打了十几年仗,功劳全被他一个人拿走!”
帐内众人听得清楚。
老将军缓缓起身,白发颤动。
“就为了这点私心,你敢动防线?”
“就为了争一口气,你敢放敌军进来?”
“你知道那一夜死了多少人吗?”
“十七名哨卒,当场阵亡!”
“三个小队被打散,险些溃营!”
他指着先锋官鼻子:“你不是失职。”
“你是叛徒!”
先锋官跪倒在地,浑身发抖。
老将军转头喝令:“来人!”
两名铁甲亲兵走入帐中。
“革去兵符!”
一人上前,用力扯下他腰间令牌。
“卸去佩刀!”
另一人拔出他的长刀,扔在地上。
“押入监牢,严加看管!”
亲兵架起他双臂,拖向帐外。
他挣扎着回头,眼睛血红,死死盯着我。
“陆扬——你给我等着!”
“你别以为这就完了!”
帐帘落下,他的声音断在风里。
老将军坐回位置,喘了口气。
他看向我:“陆扬。”
我上前一步。
“你昨日送来证据,没有张扬,没有泄愤。”
“你忍得住,查得清,做得稳。”
“这才是真正的军人。”
他环视众将:“此人孤身取证,冒死追查,为的是什么?”
“是为了让真相大白!”
“是为了不让兄弟白白送命!”
众将低头,无人言语。
老将军点头:“从今日起,先锋统制一职,由陆扬暂代。”
“若有异议,现在提出。”
没人说话。
有人抬头看我,眼神变了。
不再是怀疑,不再是疏远。
是敬重。
我抱拳:“末将不敢居功。”
“只求守住军规,不负职责。”
老将军看着我,许久,轻轻点头。
帐外传来脚步声。
一名传令兵疾步走入,单膝跪地。
“报——!”
“西岭方向发现异常火光!”
“似有人影聚集废仓附近!”
老将军猛地站起。
“几点?”
“刚发现,距现在不到半柱香!”
他目光如刀,扫过帐内众人。
“看来,有人等不及要动手了。”
我握紧剑柄。
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
老将军下令:“点齐五十轻骑。”
“我要亲自去看看。”
“陆扬,你随行。”
我应声:“是!”
帐外天色阴沉。
风卷起尘土,扑在脸上。
我跟着老将军走出中军帐。
身后将士陆续集结。
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队骑兵已在校场列阵。
我翻身上马,手按剑柄。
眼角余光看见副将站在营门边,朝我点头。
老将军骑在马上,银甲映着灰暗天光。
他举起手臂,声音低沉却清晰。
“走。”
队伍启动。
马蹄踏地,震动军营。
我们朝着西岭方向疾驰。
风在耳边呼啸。
我回头看了一眼中军帐。
那面写着“帅”字的大旗,在风中剧烈晃动。
一只乌鸦从旗杆飞起,翅膀划破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