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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的风刮过训练场,我正往北门走。助教说换岗名单又被改了,这次是李七的名字,涂得乱七八糟。我手里还捏着炭笔,脑子里想着哨塔巡查路线。

可走到训练场边缘时,我停下了。

那群新兵没散。他们坐在泥地上,一个个低着头,衣服湿透,没人说话。有人抱着膝盖,有人撑着地喘气。七个人中途掉队,两人轻伤,跑回来的时候脸都发白。

我看了一圈他们的脸。不是不服,也不是抱怨,是一种说不出的疲惫。像被压到极限的弓弦,再拉一下就要断。

我知道这感觉。

我转身走回场中,没去北门。

我把炭笔塞进日志本夹层,走到兵器架前。取下两个沙袋,绑在肩上。又拿了一根木枪,站到场子中央。

没人注意我。

我开始跑。

一圈,两圈,三圈。脚步越来越重,呼吸变粗。第四圈时,胸口像被石头压住,腿也开始发酸。我没停。

第五圈,有几个新兵抬头看了我一眼。

第六圈,那个瘦高的士兵站了起来。他叫陈三,昨天负重训练吐过一次。他走到沙袋堆前,自己绑上十斤沙袋,拿起木枪,跟在我后面跑。

第七圈,又一人起身。

第八圈,第三个人站起来。

第九圈,第四人、第五人……陆续列队。

第十圈,我停下。汗水流进眼睛,火辣辣的。我拄着木枪喘气,看着面前站成一排的新兵。

“你们累。”我说,“我也累。”

下面没人回应。

“我知道有人觉得这样练没意义。一天到晚跑、打、躲、扛,到底为了什么?”

一个新兵低声说:“教官,我们不怕苦。就怕不知道为什么受这份罪。”

我点头。

“我十八岁入伍,第一天就被罚跑二十圈。那天晚上我躲在营帐后头哭。但我还是爬起来加练了半个时辰。”

我说完,指了指北岭方向。

“三年前,我在那边守夜。敌军摸进来,我们五个人死四个。活下来的不是最强的,是最清醒的那个。他多看了一眼地形,少犯了一个错。”

我扫视他们每一个人。

“你们现在吃的苦,是为了将来能在战场上多看一眼,少犯一个错。那一眼,可能救你兄弟的命。”

有个新兵问:“可我们只是小兵,真能起作用吗?”

“你能。”我说,“阵型靠每个人站位。命令靠每个人执行。一个人松懈,全队送命。你们不是工具,是刀刃上的钢。”

我说完,把沙袋解下来扔在地上。

“今天加练取消。”

全场一静。

“我不逼你们硬撑。想走的,现在可以出列。”

没人动。

“但我想留下的,给我一句话——还能不能继续?”

陈三第一个开口:“能。”

第二个声音响起,接着第三个、第四个……到最后,所有人齐声说:“能!”

我点头。

“今晚不加练。你们可以写纸条贴‘心声板’,问任何问题。明天早上我会一一回应。”

说完,我走向沙盘。

翻出日志本,打开新的一页。炭笔落在纸上,写下今日总结。写到一半,我停笔,看向北门方向。

名单被改的事不能拖。但眼前这些人更急。

我合上本子,对助教说:“盯好心声板,有纸条立刻报我。”

然后我走回队伍。

“现在解散。想复盘的留下,自由练习基础动作。有问题互相问。”

一群人慢慢散开。有人去喝水,有人坐下揉腿。但有五六个围在格斗区,重新绑上沙袋,开始练格挡。

陈三也在其中。他动作还不稳,但一遍遍重复。

我站在边上看了会儿,走过去纠正他的手位。

“枪要抬平,别耸肩。”

他照做。

“再来。”

他又来一遍。

这一次合格了。

我拍拍他肩膀:“明天这个时候,你要比我今天跑得多一圈。”

他点头:“一定。”

天快黑了,训练场的灯还没亮。几个新兵借着余光练动作。有人在心声板前站了很久,最后贴了一张纸条。

我走过去看。

上面写着:“教官,我爹是种地的。他说当兵能立功,能让家里过好日子。可我现在只想活着回去见他一面。”

我没动那张纸条。

转身回到沙盘旁,拿出日志本。炭笔轻轻点在“北门”两个字上。

风吹过来,灯绳晃了一下。

我坐着没动。

一个新兵走过来说:“教官,我们组想再练一次盲演布阵。”

我抬头:“现在?”

“嗯。白天那轮我们错了两次。不想再错。”

我合上本子:“去搬沙盘模型。”

他跑开。

不一会儿,四个人抬着木架过来。我把炭笔递给他们:“谁先来?”

陈三站出来:“我。”

他开始摆旗。

位置偏左了。

我说:“敌军主攻方向在哪?”

他想了想:“西侧雾带。”

“那你把主力放左边,等于把脖子送到刀口上。”

他皱眉,重新调整。

第二次,合格。

我点头:“记住这个感觉。”

他们一组接一组上来演练。有人错,有人对。错的重来,对的继续。

夜深了,灯终于亮起来。

我的脚有点麻,但没换姿势。

一个助教走来:“教官,医营送来药膏,说是给受伤的士兵。”

“放那边桌上。”

“还有……北门那边,要不要派人去看看?”

我看着沙盘。

“不用。”

“可名单……”

“我知道是谁改的。”

助教一愣。

“真的?”

我手指敲了下“北门”二字。

“不是第一次了。”

我说完,站起身。

走到训练场中央,吹响哨子。

所有还在练习的新兵停下动作,望向我。

“今天到此为止。回去洗澡,吃饭,睡觉。明天六点集合。”

他们列队准备离开。

我补充一句:“别觉得自己不行。能坚持到现在的人,就没有孬种。”

队伍开始移动。

我站在原地没走。

陈三经过时停下。

“教官,明天我能第一个出列吗?”

“为什么?”

“我想让大家看看,吐过的人也能跑完全程。”

我看着他。

“可以。”

他笑了下,归队。

人走得差不多了,训练场安静下来。

我走回沙盘,重新翻开日志本。

炭笔刚落下,一个新兵匆匆跑来。

“教官!心声板……刚又贴了新纸条!”

我合上本子,跟他过去。

木板上多了张纸条,字迹潦草。

我伸手取下。

纸上只有一句话:

“教官,我们不想死,但我们愿意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