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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澈的回信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涟漪荡开,却并未立即掀起巨浪。彭沅那边果然沉寂下去,不再紧逼册录和会面之事,柴桑兵马依旧每日操练,哨探活动却收敛了许多,双方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心照不宣的平衡。

然而刘澈深知,这平衡如同赣江春汛时的薄冰,一触即碎。彭彦章父子的试探被暂时挡回,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只是在等待更合适的时机,或者,在酝酿更大的风波。

他将更多精力投向了北方和西方。

北面,周本退回淮南后,并未如一些人预料的那样就此偃旗息鼓。老将受挫,反而激起了更深的忌惮与谋划。探马回报,淮南方面正从庐州、舒州等地调集粮草,补充兵员,周本本人则频繁出入扬州节度使府,显然在争取支持,意图卷土重来。江州虽暂为危全讽所占,但城防残破,危部实力与周本相比仍有差距,一旦淮南再次大举南下,江州必然首当其冲。

西面,洪州的态度暧昧不明。钟匡时在彭彦章的影响下,对刘澈的猜忌日深,但迫于外部压力,暂时还需倚仗豫章屏障。陈璠则保持着微妙的中立,他的态度,某种程度上是洪州内部权力天平的重要砝码。

“将军,我们总不能一直如此被动。”李嵩忧心忡忡,“柴桑之刺不除,我军如鲠在喉。一旦北面或西面有变,彭沅这一千五百人,可能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刘澈何尝不知。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地图上柴桑的位置,目光深沉:“拔刺需要时机和理由。强行动手,便是授人以柄,公然对抗洪州,正中彭彦章下怀。”

“那该如何?”

“等。”刘澈吐出一个字,“等一个他们自己犯错,或者……等一个让我们不得不‘协防’柴桑的机会。”

这个机会,比预想中来得更快,却也带来了更大的危机。

初秋时节,淮南方面终于有了大动作。周本再次挂帅,率领重整旗鼓的近两万马步军,并联合了鄂州(今武汉一带)归附淮南的水军一部,浩浩荡荡,沿江而下,直扑江州。这一次,周本用兵更为谨慎,步步为营,显示出不夺回江州门户誓不罢休的决心。

危全讽虽然趁乱占据了江州,但毕竟根基未稳,面对周本挟怒而来的精锐,甫一接战便吃了亏,损失了不少外围兵马,只能收缩防线,凭借江州城苦苦支撑,同时派出多路使者,向洪州、抚州乃至更远的潭州(湖南)求援。

江州的烽火,瞬间牵动了整个江西的神经。

洪州节度使府内,钟匡时紧急召集彭彦章、陈璠等文武商议。

“节帅,危全讽狼子野心,窃据江州,如今被周本攻打,实乃天赐良机!我等正可坐山观虎斗,待其两败俱伤,再坐收渔利。”彭彦章率先开口,主张按兵不动。

陈璠却持不同意见:“节帅,江州虽暂落危手,然其地关乎江西门户。若被周本再次攻克,淮南兵锋便可直指洪州。危全讽虽不可信,但此刻他与周本相争,客观上为我屏障。若见死不救,恐寒了江西诸将之心,且一旦危全讽覆灭,下一个便是洪州。臣以为,当发兵援救,至少,要牵制周本兵力,使其不能全力攻江州。”

“发兵?援谁?如何援?”彭彦章反驳,“援危全讽这反复小人?陈将军,莫非忘了昔日他与我洪州之争斗?再说,兵从何来?粮饷何出?”

两人争执不下,钟匡时年轻缺乏决断,听得心烦意乱,最终采取了折中之策:名义上声援危全讽,谴责淮南入侵,但实际兵马调动则“酌情处理”,重点仍是确保洪州安全。同时,他再次严令豫章刘澈、柴桑彭沅加强戒备,防止淮南兵锋南指。

这道命令传到豫章,刘澈看后,只是淡淡一笑。“酌情处理”四字,道尽了洪州首鼠两端的心态。

“将军,洪州这是想隔岸观火啊。”张虔裕瓮声道。

“火太大,会烧过江的。”刘澈走到地图前,目光锐利,“周本此次势在必得,危全讽撑不了多久。一旦江州城破,周本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李嵩接口:“要么西进洪州,要么……南下豫章。相比之下,豫章经过将军经营,城防坚固,水军初成,但毕竟兵力有限。若周本挟大胜之威南下,恐难抵挡。”

“所以,我们不能让江州这么快陷落,至少,不能让它完好无损地落入周本之手。”刘澈的手指重重地点在江州位置上,“危全讽要救,但不是洪州那种救法。”

他当即做出部署:

第一, 以“协防江州,牵制淮南”为名,派出一支五百人的精锐水军,由张虔裕率领,乘快船沿赣江北上一段,并不直接参战,而是在周本侧翼游弋,虚张声势,袭扰其粮道。此举既向洪州展示了“遵命行事”的姿态,又能实际给予周本一定压力,延缓其攻城步伐。

第二, 再次秘密遣使前往抚州危全讽处。这次不再是空口白话,而是带去了部分豫章库藏的箭矢、伤药等紧缺物资,并附上刘澈的亲笔信,信中直言利害,建议危全讽若事不可为,可考虑放弃江州,保存实力退回抚州,并表示豫章愿意在其撤退时提供必要掩护。这是给危全讽一条退路,避免其狗急跳墙,或彻底倒向淮南。

第三, 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刘澈将目光投向了西南方向的柴桑。

“周本大军压境,江西震动,豫章作为东北门户,兵力犹恐不足。柴桑彭沅所部,亦是洪州精锐,岂能坐视友军独面兵锋?当此危难之际,正应合兵一处,共御强敌!”刘澈对李嵩、刘金等人说道,眼中闪烁着决断的光芒。

他亲笔写了一封情真意切、义正辞严的公文,分别发往柴桑彭沅和洪州节度使府。在给彭沅的信中,他极力渲染淮南大军的威胁,强调唇亡齿寒的道理,邀请彭沅率军前来豫章,“合兵协防,统一指挥,以发挥最大战力”。在给洪州的报告中,他则陈述了合兵的必要性,并保证会与彭将军精诚合作,确保赣水防线万无一失。

这是一着险棋,也是一着高棋。若彭沅应召而来,则柴桑之刺自解,那一千五百精锐也将纳入刘澈的指挥或影响之下,至少消除了背后的直接威胁。若彭沅拒绝,那便坐实了其“拥兵自重、不顾大局”的罪名,在道义上陷入被动。无论哪种结果,刘澈都占据了主动。

消息传到柴桑,彭沅果然陷入两难。他年轻气盛,但也知军情紧急,刘澈所言不无道理。可父亲彭彦章临行前的再三叮嘱—— “切勿轻易离开柴桑,勿使兵马为刘澈所制”——言犹在耳。

他急忙修书请示洪州。

洪州城内,彭彦章接到儿子和刘澈几乎同时送来的文书,气得拍案大骂:“刘澈奸猾!竟想借此机会吞并我儿兵马!”

钟匡时也犹豫不决:“彭将军,刘澈所言,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陈璠这次却明确支持刘澈的提议:“节帅,彭将军,大敌当前,豫章若失,柴桑独木难支。合兵一处,确能增强防务。刘澈虽有其私心,但眼下保住豫章,便是保住洪州。可令彭沅将军移师豫章,但明确两军仍分营而驻,关键时刻,需得彭将军认可,刘澈方可调动其部。如此,既全了大局,亦不失制约。”

陈璠的方案看似折中,实则偏向了刘澈。在豫章城内,刘澈作为主将,又有大义名分,彭沅一部要想完全独立,谈何容易?

彭彦章虽百般不愿,但周本大军压境是实,若因己方掣肘而导致豫章有失,这个责任他也承担不起。在钟匡时最终采纳了陈璠的建议后,他只得咬牙传令彭沅:率部移驻豫章,但与刘澈部划分防区,保持相对独立,遇重大军务,需快马报请洪州定夺。

数日后,彭沅带着一千五百洪州兵,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地进入了豫章城。刘澈亲自出迎,礼仪周到,安排妥帖,将城西一片营房划给彭沅部驻扎,表面上给足了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