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越王钱镠突然出兵,水师昨天……已经攻下了盐城!”
这句话让温暖的帅府瞬间安静下来。满堂的淮南文武,包括徐温的长子徐知训,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
吴越,钱镠,盐城。
这几个字狠狠的砸在徐温紧绷的神经上,让他几乎崩溃。
和州战败,像是被人从正面捅了一刀,虽然剧痛,却还能激起他反抗的念头。淮南腹地因为均田分粮而遍地烽火,如同身体内部的溃烂,虽然痛苦,但他还想着能用更狠的手段压下去。
可盐城的失陷,意味着那个一直被他当作盟友的钱镠,在关键时刻从背后给了他致命一击,抽走了他最后翻盘的希望。
盐就是钱,也是命。他那支靠金钱维持的十万大军,最后的钱粮来源被切断了。
“不……不可能……”徐温的嘴唇失去了血色,变得惨白。他失魂落魄的喃喃自语,像是在对自己崩塌的世界做最后的挽留:“钱镠跟我有盟约……他怎么敢背叛我?他怎么会……跟刘澈那个小子勾结?”
他的目光下意识的转向墙上的舆图,越过广陵,越过长江,落在了遥远的江西洪州。那里,坐着他的儿媳钱元华。
在这一瞬间,所有被他忽略的线索,因为盐城失陷的消息,全都串联了起来。
刘澈为什么敢用两千兵马奇袭和州,好像算准了自己不会被包围?
袁州刚一出乱子,吴越国顶尖的船匠怎么就“恰好”出现在江西,给刘澈造新式快船?
为什么在他和刘澈的生死对决中,钱镠这只老狐狸,偏偏在他最危险的时候,对他最脆弱的钱粮命脉,发动了致命一击?
这是个局。
从一开始就是个局。他以为自己是猎人,其实早就成了猎物。他要对付的,不只是刘澈,还有吴越国的钱袋子,甚至他早已被收买的儿媳钱元华!他自以为布下了大局,可在对方眼里,自己不过是个跳梁小丑。
“噗!”
一口血再也忍不住,从徐温口中喷了出来,溅落在他华丽的帅袍上。
“父亲!”
“帅座!”
徐知训和一众将领惊呼着上前搀扶,被徐温一把狠狠的推开。他摇晃的站起身,原本挺拔的身子佝偻了下来。他指着堂下那些慌张的脸,发出凄厉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好一个刘澈!好一个钱镠!好……好一个我的好儿媳!好一个局!好一个请君入瓮啊!”
那笑声里满是自嘲和不甘。他徐温在江淮半辈子,玩弄权术,到头来,竟被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用他看不起的均田分粮和联姻,逼到了绝路。
“父亲,”徐知训带着哭腔,死死抓着他的手臂,“事到如今……盐城丢了,我们的军饷没有了。不如……不如先放弃围攻和州,全军退守广陵,守住城再说……”
“退?”徐温转过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他这个没用的儿子,眼神让徐知训吓了一跳。“退?!我那十万大军都是花钱收买来的!现在没粮草,又打不赢,人心不稳!这一退,就不是撤退,是全军溃败!到时都不用刘澈来追,光是沿路的还乡团就能把我们吃了!”
“那我等……我们该怎么办?”
他没有回答,只是踉跄的走回帅案后,抓起笔在一张空白令书上疯狂的书写着,笔迹一片狂乱。
“传我将令!”他用尽力气把令书拍在桌上,声音嘶哑的吼道。
“命令沿江水师,不用再守采石!全线出击,逆流而上,跟张虔裕的水师在江上决战!要么他亡,要么我亡!”
“再命令,所有从庐州、宣州逃回来的兵,还有城外那些乱军,全都到广陵城下集合,让我的子侄带队,许诺重赏,准备……巷战!”
这一刻,他已经不考虑输赢了。他要用自己手上剩下的主力,跟刘澈拼个鱼死网破。他要在自己彻底完蛋之前,用最疯狂的办法,把那个毁了他一切的对手一起拖下地狱!
两天后,宣州,府衙。
周德威坐在原宣州都指挥使程远的位置上,召集了宣州所有投降的将校。他按照刘澈的吩咐,没有急着整编,而是先讲均田新政和降兵的安置办法。当他讲到“凡是加入新军的,家人都可以在江西按新法分到田地”时,堂下那些原本还不安的降将,眼中都放出了光。他们当兵一辈子,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就在此时,“报——!”一名亲兵匆匆入内,呈上一份和州来的加急军令和一份邸报。
周德威展开军令看完,脸色微微一变。随即,他又展开那份邸报。这是新成立的豫章书院,在钱元华的示意下办的第一份报纸。
邸报的头版头条用大字写着:
“贺吴越王钱镠顺天应人,光复盐城!淮南徐贼,倒行逆施,众叛亲离,其亡不远矣!”
邸报上不但详细写了吴越水师怎么攻下盐城,还把这说成是“天下苦徐久矣”的正义之举。旁边配了幅木版画,画着吴越士兵打开盐仓,给欢呼的百姓分盐,几个淮南官吏被愤怒的百姓围住。画虽然粗糙,但煽动性很强。
“来人!”周德威举起邸报,大声说:“把这个连夜印一万份!在宣州、池州各地到处张贴!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徐温老贼快完蛋了!”
在座的降将程远等人看着邸报,面面相觑,随即都松了口气。他们知道自己赌对了。这位刘节帅不但能联合吴越,还懂得用这种报纸来瓦解敌人的抵抗意志。
在人心的战场上,徐温已经输光了。
寿州城内。
陈二虎的还乡军壮大到了几万人,但也陷入了混乱。队伍里成分复杂,有农夫、有徐温的溃兵、还有地痞流氓,纪律很差,甚至发生了抢劫百姓的事情,快要失控了。
就在这时,刘金率领八百玄甲牙兵赶到了寿州。
他们话不多说,进城第一件事,就是在陈二虎的协助下,把几十个带头作乱的兵痞头目当众砍了头。那股从死人堆里练出来的杀气,瞬间镇住了所有不老实的人。
随即,刘金站在高台上,当着几万人的面,宣布了刘澈的命令。
所有还乡军,一律重新整编!愿意当兵的,考核身体和纪律,合格的编入江西新军,家人按江西的办法分田。不愿意当兵的,登记之后发给种子农具,回家种地。
“弟兄们!”刘金的声音像打雷,“主公说了,我们不是土匪,不是流寇!我们是给这乱世带来秩序的王师!我们抢,只抢官府,只抢那些欺压百姓的坏蛋!我们杀,只杀那些跟我们作对的徐贼走狗!”
“从今天起,寿州的天,姓刘!谁敢欺负老百姓,下场就跟他一样!”
说完,他手起刀落,亲手砍了一个罪大恶极的本地劣绅的脑袋。
在武力震慑和均田分粮的吸引下,这场快要失控的暴动,很快变成了一支有纪律的队伍和几十万拥护新政的农民。
广陵城外,那支由金钱和亡命徒凑成的十万大军,在听说盐城失陷、后路被断的消息后,瞬间炸了营。
“什么?盐场没了?那说好的赏钱还发不发?”
“发个屁!徐老贼自己都快完蛋了!”
“还打个屁!老子是来发财的,不是来送命的!”
“跑啊!再不跑,等刘澈打过来,都得死!”
一夜之间,这支所谓的“忠勇军”就跑了大半。徐温派去镇压的将领,非但没稳住局面,反而被哗变的乱兵当场砍死。
当徐温扶着城墙,看着城外空了大半的营寨,和他那些为了抢粮草而自相残杀的“友军”时,脸色变得一片灰白。
“天……要亡我徐温啊……”
他喃喃自语,好像老了二十岁。他知道自己输光了。现在能靠的,只有这座孤城和身边几千个已经靠不住的牙兵。
他抬头望向西南方,仿佛能看到那艘顺流而下的旗舰上,那个年轻人冰冷嘲弄的目光。
猎人最终还是变成了猎物。他要被自己引来的狼,撕碎在广陵这座牢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