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街,寸土寸金之地。
一座新开的铺面,在略显萧瑟的街景中,格外引人注目!铺面不大,却极为雅致!
门楣上悬着一块匾额,写着三个清雅飘逸的大字——玲珑阁。
在门边立着一块半人高的天然太湖石,石上刻着:“只售风雅,不卖俗物。”
推开黄铜包边的木门,一股幽香便扑面而来,瞬间涤荡了门外市井的烟火气。
店内陈设极简,地面铺着打磨光滑的黑曜石,光可鉴人,倒映着上方悬挂的几盏造型古朴的琉璃灯,灯内燃着特制的香,散发出极其淡雅的木质暖香。
四壁是整面的多宝格,格内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寥寥数十件商品。
最引人注目的,是正对大门的一整面墙,那并非墙壁,而是一整块巨大的、经过特殊打磨的天然水晶!
水晶后方布置着微缩的园林景观,在琉璃灯的映照下,光影流转,如梦似幻。
水晶墙前,设了一个金丝楠木打造的展柜,展柜不过三尺宽,却通体流淌着温润内敛的金色光泽,木纹如行云流水,柜面上,只摆放着三只瓶子。
这三只瓶子,便是整个玲珑阁此刻的焦点。
瓶子通体采用近乎无色的纯净琉璃吹制而成,薄如蝉翼,却又异常坚韧。
瓶身线条流畅优雅, 瓶颈纤细,以鎏金工艺缠绕着极其繁复精细的缠枝莲纹,瓶塞则是整块切割完美的白水晶,顶部镶嵌着一颗小小的、颜色各异的宝石。
玫瑰瓶是鸽血红,竹瓶是帝王绿,璧瓶是深海蓝。
展柜前,此刻立着一位盛装女子。她身着正红缂丝金凤穿牡丹宫装,外罩一件玄狐皮滚边的云锦大氅,发髻高耸如云,簪着赤金累丝嵌宝九尾凤钗。通身气度华贵逼人,带着一份雍容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此人正是当朝最有权势的长公主——昭阳长公主。
她刚进店不久,目光便被那琉璃瓶牢牢吸引, 店内的气氛,因这位贵人的降临而显得格外凝滞。
长公主伸出染着鲜红丹蔻的玉指,轻轻拂过那只玫瑰造型的琉璃瓶身。
指尖在鎏金缠枝莲纹上流连片刻,最终落在那枚晶莹剔透的白水晶瓶塞上。
她并未立刻拿起,只是用指甲盖,轻轻拨开了那镶嵌着鸽血红宝石的瓶塞。
就在瓶塞被拨开的刹那——一股无法形容的馥郁芬芳,猛地炸开在温暖如春的暖阁之中!
那是初晨时分带着清冽露珠、完全绽放的玫瑰最纯粹的芬芳!
然而,这浓甜的花香中又融入一丝清冷微苦的雪松木脂气息,如同冬日森林里未被阳光融化的松针冷香。
这冷冽与甜美的碰撞,形成一种奇异的平衡与层次感,既妖娆魅惑,又带着拒人千里的孤高。
这股奇异的香氛,压过了店内原本淡雅的木质暖香,甚至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宫装与大氅,直抵灵魂深处。
暖阁内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迷醉与震撼的神情!这香气,闻所未闻!
长公主拨弄瓶塞的手指顿在了半空,她那慵懒而略带审视的眼神,瞬间变了。
她缓缓抬起眼,目光越过那散发着致命诱惑的琉璃瓶,落在了展柜旁静立侍奉的女子身上。
苏浅宁今日只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色提花暗纹锦缎长裙,外罩一件同色系的银狐皮短比甲,发髻简单绾起,簪着一支素银点翠梅花簪,通身再无多余饰物。
与长公主的华贵逼人相比,她显得格外清冷素净,如同雪地里悄然绽放的一株寒梅。
“此物何名?”长公主的声音响起,目光却锐利如钩,锁定了苏浅宁。
苏浅宁微微躬身,姿态恭谨却不卑微,声音清越平稳,清晰地回答道:“回长公主,此物名洛神醉。取每日晨露未曦之时的玫瑰,仅取最饱满完整之花冠,以秘法萃取其魂。再佐以西域雪山百年雪松树心凝脂,经冷泉浸泡百日,取其最精纯一缕冷冽松香。两者交融,历经九蒸九晒,方得此一滴精髓。”
她的描述简洁,却勾勒出极其珍稀的原料和繁复耗时的工艺。
长公主静静地听着,目光在苏浅宁清冷的脸上和那瓶洛神醉之间流转。她并未质疑,以她的身份和见识,自然能分辨出这香气的品级绝非寻常熏香可比。
她没有说话,只是再次拿起那只玫瑰琉璃瓶,将瓶口凑近鼻尖,闭上眼,深深地、近乎贪婪地吸了一口那奇异的芬芳。良久,她才缓缓睁开眼,眼底最后一丝审视褪去,只剩下纯粹的喜爱与志在必得。
“洛神醉…好名字。”她红唇微启,腕间一对赤金龙凤金钏随着她放回瓶子的动作,发出清脆悦耳的碰撞声,在这寂静的暖阁里格外清晰。
金钏轻响的余音尚在回荡,长公主那慵懒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仪的声音已然响起:
“玲珑阁今日上架的这批货,” 她的目光扫过金丝楠木展柜上那三只流光溢彩的琉璃瓶,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本宫全包了。”
“嘶——”
暖阁内响起一片抽气声!长公主身后的宫女太监们交换着震惊的眼神。
包了?这玲珑阁开张第一日,仅有的三件镇店之宝,长公主殿下竟要全部包圆?!这是何等手笔!何等荣宠!
站在苏浅宁身后的掌柜,脸上瞬间涌上狂喜,几乎要按捺不住,躬身道:“殿下厚爱,小店蓬荜生辉!小的这就为您...”
“不必。”长公主淡淡地打断了他,目光依旧落在苏浅宁身上,带着一丝玩味的探究,“郡主亲自在此坐镇,想必此物非凡。本宫倒想听听,郡主是打算如何定价的?”
苏浅宁迎上长公主的目光,神色依旧平静无波。
她微微颔首:“殿下慧眼!洛神醉乃心血所凝,非俗物可比。此三瓶,为玲珑阁开阁首献,各以不同器型盛之,各具风韵,亦各有所长。玫瑰瓶馥郁,竹瓶清冽,璧瓶醇厚。”她顿了顿,声音清晰地报出一个数字:“每瓶,纹银五百两。”
五百两!
这个数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暖阁内激起更大的无声波澜!
就连长公主身后的心腹老太监,眼皮都忍不住跳了一下!五百两纹银,足够京城一户中等人家舒舒服服过上十年!而这,仅仅是一瓶香露的价格!
长公主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目光在苏浅宁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没有惶恐,没有谄媚,只有一种沉静的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
她忽然轻轻笑了一声,笑声如同金玉相击,带着几分愉悦:“好!此物,值这个价!”
她不再多言,对着身后微微颔首。那心腹老太监立刻上前,从袖中取出一叠厚厚的银票,看也不看便递给了玲珑阁的掌柜。掌柜双手微颤地接过,迅速清点,确认无误后,对着苏浅宁激动地点头。
“谢殿下。”苏浅宁再次躬身行礼。
长公主满意地点点头,自有随行宫女上前,小心翼翼、如同捧着绝世珍宝般,用早已备好的、内衬明黄绸缎的紫檀木匣,将三只流光溢彩的琉璃香水瓶依次装入。
就在这交接的短暂时刻,暖阁靠近角落、一盆枝叶繁茂的南海铁树盆栽的阴影里,一道纤细的身影几乎完全隐没其中。
苏月蓉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带来钻心的疼痛,却远不及她心中翻江倒海的嫉妒与怨毒!
她今日是跟着几位交好的小官家小姐,抱着看笑话的心思来的。一个弃女,能折腾出什么好东西?可眼前这一幕,却像无数个耳光,狠狠抽在她的脸上!
长公主!竟然亲自驾临这贱人的破店!还对她如此青睐!五百两一瓶!那贱人竟敢开口就是五百两!而长公主,居然眼都不眨就买了!三瓶!整整一千五百两!这几乎抵得上府里小半年的开销了!
凭什么?!凭什么这个贱人能得御封郡主,能在御前侃侃而谈?凭什么她能在鬼市全身而退,还能找到那该死的骸骨?凭什么她开的这破店,第一日就能引来长公主,卖出天价?!而她苏月蓉,堂堂定远侯府府嫡女(她心中早已自认),却只能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在这角落里眼睁睁看着,看着那贱人风光无限!
一股浓烈到极致的酸涩和怨恨,如同毒藤般疯狂缠绕着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袖中藏着的一样东西,那是她刚才趁着人不注意,从玲珑阁门口摆放的、用作装饰的玫瑰花篮里,偷偷摘下的一支开得正艳的红玫瑰。
她原本是想寻个机会,将这贱人的风雅踩在脚下泄愤。
此刻,那支娇艳的玫瑰被她紧紧攥在手心,花瓣的柔嫩与她心中的暴戾形成鲜明对比。在听到长公主那句本宫包了和苏浅宁那平静的五百两时,她所有的理智和伪装瞬间崩断!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花汁被挤压爆裂的声音,在她紧握的掌心响起。
尖锐的玫瑰刺,狠狠扎破了柔嫩的花瓣,也深深刺入了她娇嫩的掌心!殷红的花汁混合着她掌心被刺破渗出的血珠,瞬间染红了她的指尖和袖口的内衬,黏腻湿滑,如同新鲜的血液,散发着浓郁到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剧痛传来,苏月蓉却恍若未觉,她只是死死地盯着展柜旁那个月白色的身影,盯着她清冷平静的侧脸,盯着长公主宫女手中捧着的、那装着天价香露的紫檀木匣!
她的眼睛因为极致的嫉妒和怨毒而微微泛红,如同淬了毒的蛇信。掌心黏腻的花汁与血水混杂在一起,顺着指缝缓缓滴落,在她脚边深色的地毯上,洇开一小片暗红,如同无声的诅咒。
苏浅宁我要你身败名裂,要你这玲珑阁化为灰烬!要你生不如死!
她猛地松开手,任由那支被揉捏得不成形状、染满血污的残花跌落在地毯上,如同被践踏的垃圾。
她最后怨毒地剜了苏浅宁的背影一眼,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长公主身上,悄无声息地退后几步,隐入更深的阴影,如同毒蛇缩回了巢穴。
暖阁中央,长公主已准备起驾,她最后看了一眼苏浅宁,意味深长地道:“这玲珑阁,本宫记下了。洛神醉,甚好。望郡主莫要辜负了这玲珑二字,多制些新奇玩意儿才好。”
“谨遵殿下吩咐。”苏浅宁微笑应道,目送着长公主在一众宫人簇拥下,带着那三匣价值千金的洛神醉,仪态万方地离开了玲珑阁。
随着长公主銮驾的离去,一股无形的、巨大的波澜,却以玲珑阁为中心,迅速在京城最顶层的贵妇圈子里震荡开来!
“长公主殿下亲临玲珑阁!”
“三瓶香露,每瓶五百两!殿下眼都不眨就包圆了!”
“听说是叫洛神醉?闻着那味儿...我的天,简直勾魂夺魄!”
“郡主亲自坐镇!长公主殿下都赞不绝口!”
“快!快去打听!玲珑阁下一批货什么时候上?无论如何也要抢到一瓶!”
仅仅半日,洛神醉之名,伴随着长公主的推崇和那天文数字的价格,如同燎原之火,点燃了整个京城的热情与渴望!
无数权贵之家的马车开始向着朱雀大街汇聚,玲珑阁的门槛几乎要被踏破!虽然洛神醉暂时售罄,但玲珑阁展示的其他几款香露、香膏、精油,也瞬间成了炙手可热的抢购对象!
苏浅宁站在玲珑阁二楼的轩窗后,看着楼下街道上水泄不通的车马人流,听着掌柜激动地汇报着惊人的销售额,脸上却并无太多喜色。
她的目光,穿透了这喧嚣的盛况,落在了更远的地方。苏月蓉那怨毒的眼神,如同附骨之蛆,挥之不去。
还有那枚在义庄血泊中拾起的、累丝嵌粉晶的蝴蝶珠花以及那隐藏在孔雀胆背后、深不可测的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