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郡主府”的匾额,由皇帝亲笔所题,已然高悬于京城西城一座五进大宅的门楣之上。
这座府邸原是一位获罪郡王的别业,亭台楼阁,庭院深深,虽不及旁边摄政王府,却更显精致轩朗,且因是御赐,自带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
苏浅宁迁入此处的过程安静而迅速,并未大肆张扬,但京城该知道的人,都已知道了。这座府邸,如同其主人一般,以一种不容忽视的姿态,正式嵌入了京城的权力版图。
“怎么这个隔壁就是摄政王府!总让我觉得有种被监视的感觉!”苏浅宁走在府中,对着一旁的青黛吐槽着。
“小姐,青黛觉得这挺好!摄政王就在旁边有危险肯定及时施以援手!”
“你这丫头!想的倒是挺好!”苏浅宁用手指戳了戳青黛额头。
迁府琐事初定,各类拜帖、贺礼便如雪片般飞来。
苏浅宁大多以“车马劳顿,需静心休养”为由,交由青黛和新招募的管家酌情处理,只极少数不得不亲自见的人,才略作周旋。她深知,树大招风,此刻更需低调谨慎。
这日傍晚,残阳如血,将庭院中的积雪染上一层暖橘色。
苏浅宁正在书房内翻阅青黛整理出的、关于近期朝中对束水攻沙后续反响的情报,门外传来霜凝恭敬的通报声:“郡主,摄政王府派人送来帖子,王爷请您过府一叙。”
苏浅宁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平州之功,她与夜景洐之间的关系,已然不同。这次会面,似是两人之间,对未来的审视与规划。
她放下笔,略作整理衣装,便带着青黛,走向摄政王府。
摄政王府的书房,苏浅宁并非第一次来,但此次心境迥然不同。
引路的侍卫态度愈发恭敬,书房内炭火烧得暖融,驱散了冬夜的寒意。
夜景洐并未坐在那张象征着权势的巨大书案之后,而是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他今日未着亲王常服,只一身玄色暗纹锦袍,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凛冽威仪,多了几分沉淀下来的深沉。
“参见王爷。”苏浅宁依礼福身。
夜景洐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数月不见,边城的风霜与平州的艰险,似乎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反而将那分沉静气质淬炼得更加内敛,眸光清澈,却深不见底。
“不必多礼。”他声音平和,指了指窗边铺设着厚厚绒垫的梨花木椅,“坐。”
影七悄无声息地奉上热茶,便退了出去,书房内只余他二人,以及角落里散发的淡淡松木清香。
“王府的茶,似乎总比别处更醇厚些。”苏浅宁捧起茶杯,暖意透过瓷壁传来,她率先打破了沉默,语气轻松,仿佛只是旧友闲谈。
夜景洐唇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在她对面坐下:“你若喜欢,回头让管家给你包些送去或者可以随时来喝!”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地看向她,“平州之行,辛苦你了。”
这句话,并非客套。他能想象到,一个女子,身处那种环境,面对地方官僚的阳奉阴违、恶劣的自然条件、以及朝中无数双等着看笑话的眼睛,需要何等的心智与毅力。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分内而已。”苏浅宁垂下眼帘,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况且,能亲眼见证所学付诸实践,解民倒悬,亦是幸事。”
“分内之事…”夜景洐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眸中掠过一丝复杂,“你这分内,可是让满朝许多须眉男儿,汗颜无地了。”他话锋一转,语气微沉,“赵文正已上书乞骸骨,父皇准了。都御史王延之闭门称病,已有半月。”
苏浅宁抬眼,对上他的视线:“王爷雷霆手段。”
“非是本王手段,是他们自己站不住脚。”夜景洐声音冷淡,“朝廷积弊已久,如一间四处漏风的屋子,以往只是修修补补。你此次,算是掀开了一片屋顶,让许多人看到了里面的腐朽不堪。”
他站起身,走到书房一侧悬挂的巨大疆域图前,手指划过黄河的走向,又缓缓移至北疆、南方:“黄河水患暂平,然北疆北狄虎视眈眈,去年雪灾,今岁恐会南下劫掠;南方漕运多年不畅,盐政糜烂;朝中各部,人浮于事,党同伐异者众…这万里江山,看似锦绣,实则千疮百孔。”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压力,仿佛将这帝国的千钧重担,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她面前。这不是试探,而是近乎坦诚的…交底。
苏浅宁静静听着,心中波澜微起。她知他志向远大,却不知他内心承载着如此沉重的忧思。
“王爷对我说这些…”她轻声开口。
夜景洐转身,目光如炬,直视着她:“因为本王觉得,你能懂。”
他走回座位,身体微微前倾,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你非池中之物!从第一眼看见你本王就觉得你不简单,医术、格物、治世之才,皆非常人可及。区区一个郡主之位,一座府邸,绝非你的终点!”
他停顿片刻,一字一句道:“本王欲革新朝政,整饬吏治,强兵富民。这条路,布满荆棘,敌人环伺。你,可愿与我同行?”
我!夜景洐用了我而不是本王!这不是命令,不是利用,而是一次正式的、平等的邀请。
他认可她的能力,也需要她的能力,来共同实现那份沉重的抱负。
书房内寂静无声,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苏浅宁能感受到他目光中的重量,也能感受到自己心脏有力的搏动与一丝夜景洐带给她的悸动。
与摄政王绑定,风险巨大,但同样,这也意味着她将获得前所未有的平台与资源,能更快地积蓄力量,去改变一些她认为不公的现状。
她想起黄河岸边灾民麻木的眼神,想起朝堂上那些迂腐的嘴脸,想起那些虚伪与狠毒…她需要权力!
良久,苏浅宁抬起眼眸,目光清亮而坚定,迎上夜景洐的视线:“王爷志在天下,臣女心有所求。你我目标,虽不尽相同,但前路之上,多有交集。”她没有直接回答愿意与否,而是清晰地划出了界限——合作,但并非完全的依附。是的,苏浅宁并不想过分的依附于他。
夜景洐眼中闪过一丝激赏。没错他要的从来都是一个能与他并肩前行、各有锋芒的盟友亦或者...
“善。”他缓缓吐出一个字,举起了手中的茶杯,“那么,便以此茶为誓。自此,朝堂之上,互为奥援;风雨来时,同舟共济。”
苏浅宁亦举起茶杯,与他轻轻一碰:“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瓷杯相触,发出清脆的响声,茶水微涩,入喉回甘。
如同他们刚刚确立的这段关系,前路未知,风险暗藏,却也蕴含着无限的希望与可能。
洐宁之交,于此夜,超越了最初的好奇与试探,也超越了单纯的政治利用,真正迈向了一种基于相互认可与共同利益的、牢固而危险的同盟。未来的风暴,他们或将携手共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