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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执的叮嘱我记下了,但整日困在这小楼里也实在无聊。脚伤既已无大碍,我便开始在寨子允许的、相对安全的范围内散步, 大多都是沿着溪流或者能看到寨老房屋的方向——我潜意识里觉得,靠近寨子权力中心的地方,总归更“安全”些,虽然这种安全可能只是错觉。

我偶尔能遇到寨民。他们看到我,依旧会立刻避开目光,加快脚步,仿佛我是什么不祥之物。那种无声的排斥比直接的恶语更让人窒息。我这才更真切地体会到,乌执从小到大生活在怎样的目光中。

有时也会遇到卓玛。她通常会对我露出一个温和却难掩疲惫的笑容,点点头,便匆匆抱着阿雅或者拿着农具离开,很少交谈。她隆起的腹部似乎越来越明显,行动也日渐不便。我注意到她手上的茧子和新添的伤痕似乎更多了。

有一次,我见她背着一筐沉重的柴火,步履蹒跚,想上前帮忙,她却像是受惊一般,连连摆手,用生硬的汉语急促地说:“不用!不用!谢谢!”然后几乎是逃也似的加快脚步离开了。

她似乎在害怕什么。

是在害怕被寨老看见?还是害怕被其他寨民看见她与我来往?

这一切都让我心中的疑团越滚越大。那个“答应带她走”的汉人货郎,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天下午,我散步回来,远远看到乌执正在小楼后的药圃里忙碌。他没有察觉我的靠近,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药圃泥土的某一处。

我悄悄走近,只见他面前的土地上,几只颜色艳丽、形态各异的蜘蛛正排成一个奇特的图案,缓慢地移动着,仿佛在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乌执的手中拿着那支骨笛,却没有吹奏,只是轻轻摩挲着,嘴唇微动,像是在无声地吟诵着什么。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他和那些蜘蛛身上,构成一幅极其诡异却又莫名和谐的画面。

我屏住呼吸,不敢打扰。

忽然,其中一只通体赤红、只有米粒大小的蜘蛛脱离了队伍,快速朝着我的方向爬来,几乎眨眼间就爬到了我的裙摆上!

我吓得低呼一声,下意识地就要用手去拍打!

“别动!”

乌执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罕见的急促。

我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脸色发白地看着那只小红蜘蛛在我的裙摆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慢悠悠地又爬回了队伍中。

乌执快步走过来,绿色的眼眸先是仔细检查了一下我的裙摆,确认那只蜘蛛已经离开,然后才看向我,眉头微蹙:“吓到了?”

我惊魂未定地点点头:“它……它怎么会突然爬过来?”

乌执的目光落在我手腕的银镯上,那只枯叶蝶的翅膀在光下泛着微光。“它喜欢你身上的味道。”他顿了顿,补充道,“银镯,和……你带来的山外的气息。”

又是银镯。还有我身上的气息?

“它们……在做什么?”我看着地上那些重新恢复奇特阵型的蜘蛛,心有余悸地问。

“它们在商量。”乌执的回答依旧玄妙,“商量哪里的虫子最肥美,哪片叶子下的露水最清甜。”

我:“……” 好吧,这很乌执。

他不再理会那些蜘蛛,转而检查我脚踝的旧伤,确认已经完全愈合,才似乎放心了些。

经过这个小插曲,我暂时忘了卓玛的事情。看着他低头时柔和的眉眼,那股想要靠近他、扰乱他心绪的念头又冒了出来。

我跟着他走进小楼,他正在清洗沾了泥土的手。我靠在门框上,状似无意地轻声说:“阿执,你整天和这些虫子花草在一起,会不会……有时候也想有个人说说话?说点……不一样的?”

他洗手的动作没有停,水流哗哗作响。

我鼓起勇气,继续说着,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缱绻:“比如……说说山外的世界?说说京城里的元宵灯会有多热闹,说说西湖的荷花开了有多美……或者,就只是……说说今天看到的云,像不像小羊?”

水声停了。

他关上水,拿起布巾擦手,没有转身。

屋子里很安静,我能听到自己有些过快的心跳声。

他转过身,绿色的眼眸看向我,那里面依旧平静,却仿佛比平时深邃了些许。

“云就是云。”他开口,声音清冽,“不像小羊。”

我:“……”

一腔刚刚酝酿起的、带着些许真心的柔情蜜意,瞬间被他这句话打得七零八落。

我有些气闷,又有些想笑。这个人……到底是真的不懂,还是故意在噎我?

“我是打个比方!”我忍不住跺了跺脚,带着点娇嗔的意味,“就是说……两个人在一起,总会说些没意义的废话啊!不然多无聊!”

他看着我,似乎不能理解“没意义的废话”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他沉默了一下,忽然问:“你和很多人说……废话?”

我被他问得一噎。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怪?像是在质疑我什么一样。

“也、也不是很多人……”我莫名有些心虚,眼神飘忽了一下,“就是……和朋友……”

他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目光明明很平静,却让我觉得仿佛被看穿了所有精心修饰的言语和伪装。我那些来自京城的、游刃有余的调情手段,在他这种纯粹的、直指核心的“不懂”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我忽然有些泄气,也有些狼狈。

“算了算了,跟你说不明白!”我转身想逃开这令人窒息的安静和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

就在我转身的刹那,却听到他极轻极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像是一片羽毛落下:

“和你……说废话。不算无聊。”

我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像是被那只小小的红蜘蛛蛰了一下,又麻又痒。

我难以置信地回过头。

他却已经转过身,拿起桌上的草药篓,走向后院,只留给我一个清瘦挺拔的背影。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我的幻觉。

我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心跳如擂鼓。

他……他刚才说什么?

和我说话,不算无聊?

这……这算是什么回应?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欣喜和混乱瞬间席卷了我。比我之前任何一次成功的“撩拨”都让我心慌意乱。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半天回不过神。

手腕上的银镯冰凉,却仿佛烫得灼人。

这场游戏,我好像……快要玩火自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