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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沉,万籁俱寂。

我却陷入了一场冰冷而窒息的梦境。

不再是巫滕寨的神秘山林,而是回到了京城沈家那座深深庭院,朱红的高墙,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梦里,我变回了那个不过六七岁、穿着繁复绣花裙衫、被规矩束缚在深深庭院里的小女孩。

那是一个沉闷的午后,我在花园假山后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只受伤的麻雀。它的翅膀似乎被顽劣的孩童用弹弓打伤了,软软地耷拉着,小小的身体瑟瑟发抖,黑豆似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无助。

我的心一下子就被揪紧了。趁着丫鬟嬷嬷不注意,我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将它包裹起来,像怀揣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贝,偷偷带回了自己的闺房。

我将它藏在一个铺着柔软棉絮的精致鸟笼里——那本是用来养一只名贵金丝雀的空笼。我每天偷偷省下自己的点心和清水,细心地将点心捻碎,一点点喂给它。我用最轻柔的手指为它检查伤口,笨拙地学着大人的样子,给它涂抹上我所能找到的最好的药膏。

小雀很乖,渐渐地,它不再那么怕我。它会用喙轻轻啄我的手指,会在我靠近时发出细微的、依赖的啾鸣声。那小小的生命,那双纯粹依赖着我的眼睛,成了我灰暗规训童年里唯一一抹鲜活的光亮和秘密的快乐。

我给它起名叫“小灰”,每天最大的期待就是溜回房间看它,对它诉说那些无法对旁人言说的委屈和寂寞。我觉得我们是一样的,都被困在美丽的牢笼里。

然而,秘密终究有被发现的一天。

那日,我正捧着小灰,轻声对它说着先生今日又罚我抄了多少遍《女诫》,房门却被猛地推开。

父亲和母亲一同站在门口。父亲的脸色铁青,目光如炬,带着毫不掩饰的威严与怒意。母亲平日总是温柔带笑的脸庞,此刻也罩上了一层寒霜,眉头紧蹙,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失望和严厉。

“成何体统!”父亲的声音如同炸雷,在小小的闺房里回荡,吓得我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将小灰紧紧护在怀里。

“爹爹,母亲,它受伤了,我……”我试图解释,声音因为恐惧而细若蚊蚋。

“闭嘴!”父亲根本不容我分说,厉声喝道,“沈家嫡女,金尊玉贵,你的手是用来执笔抚琴、书写风雅的!你的心该装着诗书礼仪、家族荣光!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抱着一只肮脏卑贱的扁毛畜生,躲在房里玩物丧志!传出去,我沈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他的话像冰冷的鞭子,抽打在我心上。

我求助般地看向母亲,希望平日里温柔的她能替我说句话。

然而,母亲只是用那种极度失望、仿佛我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的眼神看着我,声音虽不像父亲那般暴怒,却更让我心寒:“意儿,你太让母亲失望了。平日教你的规矩都忘到哪里去了?闺阁女子,当贞静娴雅,心思该放在女红诗书上,岂能沾染这等污秽之物?平白失了身份体统!”

她转头对身后的嬷嬷冷声道:“还愣着做什么?把这脏东西处理掉!这屋里所有它碰过的东西,全都给我拿去烧了!小姐的手,用烈酒仔细擦洗!”

“不要!母亲!爹爹!求求你们!它快好了,好了我就放它走!求求你们!”我哭着哀求,死死护着小灰,不肯松手。

可我的反抗微不足道。嬷嬷粗暴地掰开我的手指,轻而易举地夺走了那只吓得瑟瑟发抖、发出微弱哀鸣的小生命。

“不要——!!”我尖叫着扑过去。

却只见那嬷嬷面无表情地走到窗前,在高高举起手的那一瞬间,甚至得到了父亲一个冷漠的默许眼神。

然后——狠狠地将那只小小的、依赖着我的生命,摔向了窗外坚硬的青石板地!

那一声细微却清晰的、骨头碎裂的声响,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瞬间刺穿了我的耳膜,也刺穿了我年幼的心脏。

我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眼睁睁看着那一小团灰色的羽毛在风中无助地抽搐了两下,然后彻底不动了。鲜红的血,慢慢洇开,在灰白的石板上,刺目得如同我瞬间破碎的童年。

父亲冰冷彻骨的声音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砸在我的灵魂上:“沈知意,今日之事,是让你牢记!你的身份,你的责任!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沈家不需要泛滥的同情心,更不需要给家族抹黑的任性!你若再执迷不悟,下次摔碎的,就不止是这只麻雀了!”

母亲也在一旁,语气恢复了些许以往的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意儿,听话。爹娘都是为了你好。将来你是要做人上人的,这些低贱的东西,不配入你的眼,更不配让你伤心。擦干眼泪,忘了它。”

……

“对不起……对不起……小灰……对不起……是我没用……保护不了你……”

梦魇如潮水般将我淹没。我仿佛又变成了那个无助的小女孩,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对着那一小团模糊的血肉,一遍遍地、绝望地哭泣、道歉。巨大的愧疚、被扼杀的温柔、以及对父母那混合着恐惧与疏离的复杂情感,像巨石压在心口,让我无法呼吸,只有眼泪不停地涌出,浸湿了枕畔。

“……对不起……”

“……知意。”

一个清冽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急切的的声音,穿透层层梦魇,隐约传来。

“……沈知意!”

手腕上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仿佛有什么东西轻轻箍了一下。

我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弹坐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上早已一片冰凉的湿意。

黑暗中,我对上一双近在咫尺的、盛满担忧的绿色眼眸。

乌执不知何时来到了我的床边,正半蹲着身子,一只手紧紧握着我的手腕——正是戴着银夙的那只手腕,仿佛刚才那冰凉的触感就来源于此。另一只手则略显笨拙地、轻轻拍着我的后背。

“做噩梦了?”他低声问,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惊魂未定的我,望着他眼中清晰的担忧,梦中那巨大的悲伤和委屈瞬间决堤。我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眼泪掉得更凶,像个迷路的孩子般抽噎着点头,语无伦次:“……小鸟……它死了……是我害了它……对不起……我没办法……我保护不了……”

乌执看着我满脸的泪痕和惊惧的模样,绿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心疼。他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漂亮话,只是收紧了握住我手腕的手,另一只手停下拍抚,略显僵硬地抬起,用微凉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揩去我脸颊上的泪珠。

“别怕。”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只是梦。”

他的指尖带着山泉般的凉意,有效缓解了我梦醒后的燥热和心悸。他重复着这两个简单的字眼,仿佛拥有魔力一般,渐渐驱散了我心中残留的恐惧。

我吸了吸鼻子,感受着他指尖生涩却真诚的抚慰,看着他专注而担忧的眼神,梦中的冰冷一点点被现实的温暖所取代。

是啊,那只是梦。

我已经不是那个无力保护所爱之物的小女孩了。

而现在,在我身边,有一个愿意在我做噩梦时赶来,会用他笨拙的方式告诉我“别怕”的人。

我慢慢止住了哭泣,虽然眼眶还是红的,但情绪逐渐平稳下来。

乌执见我好转,似乎松了口气,但握着我的手并未松开。银夙手镯贴着他的皮肤,微微散发着温润的光泽,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梦都是假的。”他又补充了一句,似乎想让我更安心些。

我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心里那点残余的阴霾也散去了,反而生出一点暖意。我摇了摇头,声音还带着哭过后的沙哑:“不全是假的……那件事……是真的。”

乌执安静地看着我,没有追问,只是用眼神示意我在听。

我便断断续续地,将小时候关于那只小雀的往事告诉了他。说到最后,眼眶又忍不住泛红:“……我只是想救它……我没想过会害死它……阿执,你说,是不是我不把它带回去,它反而能活下来?”

这是我深埋心底多年的愧疚和自我质疑。

乌执沉默地听着,绿色的眼眸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深邃。等我说完,他轻轻摇了摇头。

“你救了它。”他语气肯定,“给它温暖,喂它食物。你做了你能做的。”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错的,是那些轻易扼杀生命、不懂珍惜的人。不是你。”

他的话很简单,却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我心中那个尘封已久的、自责的枷锁。

是啊,错的,从来都不是那份想要保护和给予温暖的心。

我怔怔地看着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和酸楚。这么多年,从未有人对我这样说过。

“阿执……”我喃喃道,下意识地反手握住了他微凉的手指。

“嗯。”他应了一声,任由我抓着,没有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