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图书迷!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猛地松开,留下阵阵令人窒息的余痛。

我猛地从噩梦中惊醒,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指尖下意识地揪紧了心口的丝绸寝衣。窗外,京城的夜空沉寂如水,唯有更夫打梆的声音遥远地传来,一下,又一下,敲在死寂的夜里,也敲在我惶惑不安的心上。

又是那个梦

………

京城是好的,繁花似锦,烈火烹油。

可再好的地方,待久了也腻味,尤其是对我这样一颗被娇养得快要冒出火星子的心来说。

阿爹升迁的调令迟迟不下,家中气氛沉闷;议亲的人家来来去去,不是嫌这家公子木讷,就是嫌那家规矩繁琐。闺中密友要么已为人妇,操持中馈,要么定了亲事,忙着绣嫁衣。只剩我,高不成低不就,闲得发慌,看院角那几株开得过于殷勤的芍药都不顺眼起来。

恰逢南方族中有位叔公做大寿,母亲本欲亲自前往,奈何染了风寒,便打发了我去。

“权当散心,也全了礼数。南边风景与京中不同,你去了也好收收性子。”母亲如是说,眼底是看透我无聊的了然。

我自然是欢喜的,几乎是雀跃着接下了这桩差事。京城之外,天地广阔,光是想象那不同的风物人情,就足以让我心驰神往。

一路车马南行,景致渐换。高楼广厦渐次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绵延的青山和润泽的水汽。等踏入黔州地界,空气更是陡然一变,粘稠湿润,带着浓郁的草木腐殖气息和某种若有若无的、奇异的甜香。山势变得奇崛险峻,云雾终日缠绕山腰,仿佛藏着无数秘密。

叔公家所在的寨子,还需从官道下来,换乘当地一种窄小的竹筏,沿着一条湍急碧绿的溪流逆水而上小半日方能抵达。

竹筏破开翡翠般的水面,撑筏的汉子皮肤黝黑,唱着调子古怪却嘹亮的山歌,两岸是遮天蔽日的古木和形态各异的嶙峋怪石。偶尔能看到陡峭的山壁上,悬着几座小巧的吊脚楼,仿佛粘在上面一样。

新奇,野性,甚至带着一点点未开化的危险气息。

这和我熟悉的那个精致、讲礼、连风都带着香粉味的京城截然不同。像是一头撞进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有些失序,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莫名的、被蛊惑般的兴奋。

叔公的寿宴热闹非凡,十里八乡的族人都来了,流水席从吊脚楼里一直摆到外面的平坝上。米酒醇厚,菜肴辛辣,人们的笑容直接而热烈,带着山里人特有的豪爽。我被当作京城来的贵客,受到了极热情的款待。

一连三日,都被这新鲜感包裹着,看什么都有趣。

直到第四日,寿宴的喧嚣渐渐散去,那层因新鲜感而镀上的光晕也开始慢慢褪色。寨子就那么大,半日就能逛完。语言虽大半能通,但深聊起来总隔着一层。我开始觉得有些无聊了,心里那点因逃离京城而生的雀跃,慢慢沉淀下来,变成了一种无所事事的空落。

第五日清晨,我被窗外各种不知名的鸟儿吵醒,推开竹窗,看着几乎扑到眼前来的浓绿山色,和山谷里牛奶一样浓稠流淌的白雾,忽然生出一个念头——进山去看看。

不是寨子周边被踩出小路的地方,是更深、更野的山。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带着致命的诱惑力。我知道危险,山里多毒虫瘴气,还有野兽,阿娘和叔公都再三叮嘱过。可是……那迷雾深处,仿佛有什么在轻轻呼唤着我,撩拨着我骨子里那点不安分。

我找了个借口,说想去附近采些好看的野花,瞒过了叔公派来照顾我的丫鬟,揣上一小袋驱虫的药粉(京城带来的,不知对这深山里的毒虫有无效用),便独自一人沿着寨子后一条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小径,钻进了山林里。

一开始,还能听到寨子里隐约的鸡鸣犬吠。越往里走,人声愈远,最后彻底消失,只剩下各种陌生的、窸窸窣窣的声响。参天古木遮住了大部分天光,空气湿凉,带着浓郁的泥土和腐叶味道。脚下厚厚的落叶软得陷脚,四周安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我有些后悔了,但那点可怜的虚荣和倔强撑着我,不肯立刻回头。或许前面就有意想不到的美景呢?我这样安慰自己,小心翼翼地拨开横生的枝杈,继续深入。

不知走了多久,腿脚开始发酸,额上也沁出了细汗。周围的景物变得越来越相似,回头望望,来路早已隐没在层层叠叠的绿色之后。

我好像……迷路了。

心开始慌起来。试图辨认方向,却发现根本无从辨起。浓雾不知何时弥漫开来,可视范围越来越小,连树影都变得模糊不清。

“有人吗?”我试着喊了一声,声音在山林里显得微弱而单薄,很快被吞没,只激起几声空荡的回音和不知名鸟类的扑翅声。

恐慌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我加快脚步,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却被盘结的树根绊倒,重重摔在地上。

手心传来火辣辣的疼,裙角也被勾破了。狼狈和恐惧瞬间攫住了我,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我咬着嘴唇,强忍着不哭出声,挣扎着想爬起来。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一阵极轻微的、若有若无的笛声。

那调子很怪,不成曲调,时断时续,像是山风偶然穿过某段空心的竹节,空灵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幽寂。它穿透浓雾,清晰地钻入我的耳中。

有人!

巨大的惊喜和希望瞬间冲垮了那点强撑的坚强,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朝着笛声传来的方向爬去,也顾不得形象了。

拨开最后一丛茂密的蕨类植物,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小片林间的空地,雾气在这里似乎淡薄了一些。空地的中央,有一潭幽深的泉水,水色碧沉,倒映着四周森然的树影和上空一小片灰白的天光。

水潭边,一块光滑的大青石上,坐着一个人。

一个少年。

他穿着靛蓝色的土布衣裤,裤脚扎进绑腿里,赤着脚。脖颈和手腕上戴着繁复的苗银项圈和手镯,样式古朴,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极轻微的、冷冽的撞击声。他侧对着我,低着头,正专注地吹奏着一支小小的、深褐色的骨笛。

雾气缭绕在他周身,让他看起来像是山精鬼魅,随时会融进这片浓绿里消失不见。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极致的、近乎震撼的……美。

他的皮肤是山里人特有的白皙,五官精致得不像话,睫毛长而密,在眼睑下投下小扇子似的阴影。鼻梁挺直,唇色是天然的、饱满的绯红。他看起来年纪不大,约莫十七八岁,有一种未经尘世沾染的纯净,却又奇异地糅合了某种野性的、神秘的危险气息。

我屏住呼吸,一时忘了动弹,忘了呼救,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存在,笛声戛然而止。

他缓缓转过头来。

那一刻,我对上了他的眼睛。

该怎么形容那双眼睛?

像是把整片森林最幽深的绿和最清澈的泉水都揉了进去,明亮,干净,却又深不见底。瞳孔的颜色比常人要深些,看人的时候,带着一种小兽般的警惕和直白的探究,毫无避讳,直直地望进人的心底。

他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生人。

我回过神来,慌忙从地上爬起,拍了拍沾满泥土和草叶的裙子,努力挤出一个自认为得体却难掩狼狈的笑容:“对、对不起,打扰你了。我……我迷路了。”

他放下骨笛,从青石上跳下来,动作轻捷得像一只林间的鹿。他走近几步,依旧用那双清澈又深邃的眼睛看着我,带着审视的意味。

离得近了,更能看清他出色的容貌,以及他身上那股混合了草木清气和淡淡……药草?或者说蛊虫?的奇异味道。并不难闻,反而有种独特的吸引力。

“汉人?”他开口,声音清朗,带着一点当地的口音,却不难听懂。

“是,我从京城来,在山下寨子里做客,不小心走丢了。”我连忙点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可怜又无助。

他沉默地打量着我,目光从我凌乱的发髻看到勾破的裙角,再看到我擦伤的手心。他的眼神很专注,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直白,让我有些无所适从,脸颊微微发烫。

“这里,”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很深。有蛇,有毒瘴,还有……不好的东西。”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却让我后背升起一股寒意。

“那……那你能带我出去吗?”我急切地问,眼里恐怕已经盈满了祈求,“回寨子就行,我叔公是……”

他摇了摇头,打断我:“现在,雾最大。看不清路,危险。”

我的心沉了下去。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太阳再高些。”他指了指头顶被浓雾遮蔽的天空,“雾会散一点。”

意思是,我要和这个陌生的、漂亮得有些诡异的苗疆少年,在这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里,独自待上至少一两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