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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郎下葬的日子,定在卓瑶被驱逐出寨后的那个清晨。

天还未亮透,浓重的、奶白色的雾霭如同鬼魅般缠绕着寨子,吞噬了远处的山峦,将一切都笼罩在一片死寂的朦胧之中。空气湿冷得能拧出水来,吸入肺腑,带着一股泥土和腐败植物的腥气。

我醒来时,发现乌执早已不在房中。他的床铺整齐冰冷,仿佛昨夜无人睡过。这种不告而别在平日里或许寻常,但在此刻这种环境下,却让我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我推开窗,浓雾立刻涌入,视线所及不过数尺。隐约能听到寨子另一端传来沉闷的声响,像是……钉棺材的声音?还有压抑的哭泣声,是卓玛吗?

我的心揪紧了。虽然与那货郎并无交情,但他死状之惨,结局之冤,还是让我感到一阵悲凉。卓玛……她以后该怎么办?

就在我心神不宁之际,楼下忽然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喘息声!

我心中一惊,连忙下楼查看。

只见一个人影正踉踉跄跄地冲进小院,是沈文渊!

他此刻的样子极其可怕——头发凌乱,衣衫不整,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干裂发紫,一双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却涣散无焦,里面充满了极致恐惧的血丝。他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双手死死地抓挠着自己的胸口和手臂,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啃噬他!

“表……表哥?你怎么了?”我惊疑不定地上前。

沈文渊看到我,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猛地后退一步,尖声叫道:“别过来!别碰我!”

他的声音嘶哑破裂,完全不像他平日温吞的语调。

“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又发病了?我带你去找乌执……”我试图靠近他。

“乌蛊……不!不!离开这里!必须离开!”沈文渊听到乌执的名字,反应更加剧烈,他抱着头,痛苦地蜷缩下去,语无伦次地嘶吼,“虫子!我身体里有虫子!它在动!在咬我!啊——!”

他疯狂地抓挠着自己,指甲在皮肤上划出一道道血痕。

我被他这疯癫恐怖的样子吓坏了,僵在原地,不敢再上前。我清晰地看到,他裸露的脖颈和手臂皮肤下,似乎真的有什么东西在极其细微地、令人毛骨悚然地蠕动了一下!

“虫子……有虫子在我身体里爬……要离开……必须离开……””沈文渊猛地抬起头,眼神涣散却又带着一种诡异,“蛊……这里有蛊……我要回家……”他神志不清地喃喃自语,完全辨不清方向,只是凭着本能往自以为的下山路上冲。

他对我的那份微妙情愫早已被无边的恐惧彻底取代,脑子里只剩下一个不断尖叫的指令:逃!逃离这个可怕的寨子!

他不再看我,像是完全忘记了我的存在,猛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就朝着寨子外的浓雾中冲去!他的动作僵硬而迅疾,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着。

“表哥!回来!外面危险!”我惊呼着追了出去。

浓雾如同巨大的白色幕布,能见度极低。我只能勉强看到沈文渊那个疯狂奔跑的背影在雾中若隐若现。我拼命追赶,心几乎跳出了嗓子眼。

他跑的方向,并非是寨门,而是通往……后山!那片埋葬着货郎的竹林!

“回来!沈文渊!”我声嘶力竭地喊着,肺部因吸入过多冰冷湿黏的雾气而刺痛不已。

突然,前方奔跑的沈文渊猛地停下了脚步,像是撞在了一堵无形的墙上,僵立不动。

我气喘吁吁地追到他身后不远处,顺着他的目光向前望去——

前方的浓雾中,一个身影正僵硬地、一步一步地朝着他走来!

那身影步履蹒跚,动作极其不协调,像是关节生了锈的木偶。他身上沾满了湿润的泥土和暗褐色的污迹,每走一步,都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的细微声响。

是……是那个死去的货郎?!

沈文渊的血液瞬间冻结!

那“东西”越走越近,终于,它似乎察觉到了沈文渊的存在,僵硬地、咔咔地转过头来——

沈文渊看到了他此生都无法忘记的、最恐怖的景象!

那确实是货郎的脸,但那双眼睛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两个不断有白色细虫蠕动钻出的黑洞!他的口鼻耳朵里,同样不断有密密麻麻的、各种颜色的粘腻虫子翻涌出来!而他胸前那个巨大的血窟窿更是触目惊心,随着他僵硬的步伐,一坨坨混合着凝固血液和尸液的、不断蠕动的虫团正从中掉落在泥地上!

“嗬……嗬……”那“东西”的喉咙里发出一种像是破风箱拉扯的、非人的怪响。

“啊——!!鬼!鬼啊!!!”沈文渊吓得魂飞魄散,惨叫一声,一屁股瘫软在地,手脚并用地向后爬,空荡的胃里一阵剧烈抽搐,只能吐出酸涩的胆汁。

就在这时,一个轻柔的、却在此刻显得无比诡异的女声从货郎身后的浓雾中响起:

“当家的,慢点走,等等我呀。”

沈文渊惊恐地抬头,只见卓玛从浓雾中缓缓走出。她依旧穿着素色的苗服,腹部隆起,脸上却没有任何悲伤,反而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扭曲的温柔笑意。

她走到那恐怖的行尸身边,无比自然地挽住了他沾满泥土和虫子的手臂,轻轻唤了一声:“过来。”

那原本朝着沈文渊移动的货郎尸体,立刻听话地转过身,僵硬地朝着卓玛走去。

卓玛依偎在那散发着恶臭和死亡气息的“丈夫”怀里,甚至踮起脚尖,在那不断有虫子爬出的、腐烂的脸上亲了一口,语气带着病态的满足和嗔怪:

“果然只有这样,你才会乖乖听我的话,永远留在我身边,哪里也去不了了呢。”

沈文渊看得头皮炸裂,浑身汗毛倒竖!

卓玛依偎在“丈夫”怀里,眼睛却缓缓转向吓瘫在地的沈文渊,脸上露出一个天真又残忍的笑容:

“哎呀……被发现了呢。”

“蛊……蛊……啊啊啊啊——!”沈文渊最后的精神防线彻底崩溃,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连滚带爬地从地上挣扎起来,像是后面有厉鬼索命般,不顾一切地朝着浓雾深处狂奔而去,瞬间消失在白茫茫的雾气里。

看着他狼狈逃窜的背影,卓玛只是轻轻笑了笑,仿佛在看一场无聊的闹剧。

“你不该杀他。”

一个清冽平静的声音,突然从另一侧的浓雾中响起,打断了这令人作呕的恐怖场景。

卓玛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无所谓的样子,甚至更加紧密地靠在了货郎冰冷的怀里。

浓雾翻涌,一个身影缓缓走出。

乌执身穿那身庄重繁复的深紫色苗服,脸上没有戴面具,精致的面容在灰白雾气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他绿色的眼眸如同最冷的翡翠,平静地注视着依偎着亡傀的卓玛。

卓玛迎着他的目光,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勾起嘴角,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诡异的恭敬:

“巴代雄,您来了。”

巴代雄!

这个称呼像一道闪电,重重砸在我的心口!

乌执,他不仅仅是拥有祭司血脉、被人需要又排斥的混血儿。

他是“巴代雄”——苗语中,对真正掌握古老传承、拥有至高法力的大祭司的尊称!

他早就知道一切!

乌执没有理会卓玛那带着挑衅的恭敬,他的目光扫过那具还在滴落蠕虫的恐怖尸体,最终落回卓玛脸上,重复了一遍,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

“你不该杀他。”

卓玛依偎在亡傀怀里,抚摸着自已隆起的肚子,目光却飘向白茫茫的雾霭深处,语气轻飘又恶毒:

“一个心里总想着逃跑、甚至想害我孩儿阿爸的男人,留着有什么用呢?”

“他只是……想回家……”乌执面色冷淡地说着,绿色的眸子深不见底。

卓玛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在浓雾中显得异常瘆人:“回家?进了巫滕寨,成了我卓玛的男人,这里就是他的家,他的坟,也是他的家!”

她笑罢,目光再次回到乌执身上,带着一种有恃无恐的淡然:“巴代雄,您要插手吗?为了一个外来的汉人姑娘,和一个……早就该死的货郎?”

浓雾翻滚,将这二人和一具恐怖的行尸笼罩其中,仿佛形成了一个独立的、诡异的空间。

乌执站在那里,深紫的祭袍在雾气中仿佛自有生命般微微浮动。他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卓玛,绿色的眼眸深不见底,无人能窥视其内翻涌的究竟是审判、怜悯,还是……别的什么。

而远处,将这一切恐怖对话尽收耳中的我,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已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