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湾镇,因为有了陈峰这个“异数”,提前五六个小时就开始拼命转移,才奇迹般地保住了所有人!
可是下游呢?
灌口镇!马沟乡!永兴镇!
它们接到“正式”预警才多久?满打满算不到三个半小时!而且还是在这种深夜、暴雨的极端恶劣条件下!面对的不再是开闸泄洪,而是能量远超预计的溃坝洪峰!
河湾镇提前那么久都转移得如此艰难惊险,他们呢?
想到这一点,刚刚因为河湾镇无人伤亡而带来的一丝微弱曙光瞬间被巨大的、冰冷的黑暗吞噬。会议室刚刚缓和一点的空气,再次凝固得如同冰窖。
胡志坚的脸色重新变得惨白,甚至比刚才更加难看。河湾镇的奇迹,恰恰反衬出他之前决策的致命失误,而下游乡镇可能发生的惨剧,更是他无法承受的政治和良心上的双重灾难。
杜景鸣的心也沉到了谷底。他对着手机,声音沉重无比:“陈峰,你们坚持住!县委县政府知道了,你们立了大功,我代表县委县政府感谢你和河湾镇的同志们。我向你保证,救援和物资很快就会到,现在保持通讯畅通,随时报告情况!”
挂断电话,杜景鸣抬起头,目光扫过全场每一张写满惊恐、惊讶、后怕和绝望的脸,最后定格在面无人色的胡志坚身上,他的声音不大,却如同重锤般敲在每个人心上:“胡书记,各位同志。河湾镇保住了,但我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灾难正涌向河湾镇下游的乡镇!”
“立刻!”杜景鸣的声音陡然拔高,斩钉截铁,不容任何置疑,瞬间压过了会议室内所有的嘈杂与死寂,“命令灌口镇、马沟乡、永兴镇!情况有变,不是计划泄洪,而是溃坝!是全线垮塌!洪峰的威力和速度远超预期!让他们立刻启动最高级别的应急响应!”
他目光如炬,扫过在场每一个人,语速极快却字字清晰:
“之前的撤离指令是基于泄洪强度,现在全部作废,按照最极端的溃坝洪水预案执行!告诉他们,不要有任何侥幸心理,这不是演习,这是生死时速!要求所有党员干部,必须深入到每一个村组、每一条街道,用最直接、最原始的办法,鸣锣示警、砸门、强拖硬背,也必须把群众带出来。告诉他们,这是死命令!首要目标:低洼地带、沿河区域、老旧房屋,优先转移老人、孩子、妇女,立刻执行!”
他的指令清晰、冷酷,却是在当前绝境下唯一的选择。没有时间讨论,没有时间犹豫。
几乎在杜景鸣话音落下的同时,县政府办公室主任文琴已经抓起内部电话,用几乎是吼的方式向下传达指令。应急管理局的通讯频道里瞬间充斥着急促的呼叫和重复命令的声音。
胡志坚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双目失神地望着地图上那几个即将被洪水吞噬的乡镇名。杜景鸣的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打在他的脸上。这不是指挥,这是宣判,是对他决策失误的最终宣判。
“胡书记!”杜景鸣转向他,语气急促但保持着表面的尊重,“必须立刻向上级报告!请求市里、省里,甚至军队支援!道路、通讯很可能中断,我们需要空中力量,需要专业的救援队伍,需要医疗物资,现在就向上级求援!”
胡志坚猛地一个激灵,像是被从噩梦中惊醒。他意识到,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或许也是唯一能减轻罪责的事情,他的手指颤抖着开始拨号。
“顾书记、王部长!”杜景鸣的目光扫向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局长顾常林和人武部长王铁军。
“到!”二人霍然起身,身形挺拔如松。
“你们二人亲自带队,公安局和武装部所有能动的人员、车辆、冲锋舟,全部出动!”杜景鸣的手指猛地戳向地图上河湾镇下游的位置,“目标灌口镇、马沟乡、永兴镇,他们是真正的生死一线!”
他的语气急促而沉重:“你们的任务不是救灾,是抢命,是和时间赛跑。能抢出来一个是一个,优先支援地势最低、人口最密集的区域,配合当地干部,不惜一切代价帮助群众向高地转移,注意自身安全,但任务必须完成,立刻出发!”
“明白!保证完成任务!”二人脸色凝重,敬了个礼,毫不犹豫地转身,带着一股决然的气势冲出会议室。走廊里立刻传来他们粗犷的、调动队伍的吼声和密集远去的脚步声。
杜景鸣紧接着看向常务副县长龚哲:“龚县长!河湾镇那边暂时没有人员伤亡,但物资紧缺,秩序维持压力巨大。你立刻协调组织一支由卫健和民政组成的精干队伍,携带首批紧急药品、食品和饮用水,想办法以最快速度轻装前往西山坪支援陈峰!告诉他们,县里的主力正在驰援下游更危急的地区,让他们务必坚持住,就地组织自救互救!”
“好!我亲自协调!”龚哲重重点头,立刻开始部署。
“白部长!”杜景鸣的目光落在刚上任的宣传部长白璐身上。
“杜县长!”白璐上前一步,她已经准备好了录音笔和笔记本。
“宣传口径立刻跟上!突出县委县政府在灾情确认后的迅速部署和全力救援,重点报道河湾镇基层干部在极端条件下的英勇担当和奇迹成果,稳定民心,滚动播报防灾避险知识!同时,联系上级媒体,客观报道灾情,争取最大范围的支援!”
“明白!”白璐眼神锐利,转身便走向会议室角落,开始低声布置任务。
指挥部像一台沉睡的巨兽被彻底唤醒,每一个齿轮都开始疯狂转动。电话声、指令声、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紧张而压抑的战时节奏。
但是,在这片繁忙之下,一种无声的恐惧仍在蔓延。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对于下游那三个乡镇,此刻所有的命令,都可能已经太迟了。他们发出的指令,或许最终只能用来统计伤亡数字。
杜景鸣布置完一切,快步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县城依旧灯火零星,暴雨如注,这片平静之下,无人知晓河湾镇下游正在经历怎样的地狱。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尖锐的自责如同冰冷的洪水,瞬间淹没了他。
陈峰那通被他漏接的电话,此刻像一根毒刺,在他心头反复搅动。如果他接到了,更早重视起来,就能为下游多争取一些时间。
现在,他每一个果断的指令,每一次雷厉风行的调度,都像是在拼命填补因自己最初疏忽而裂开的深渊。他是在救灾,更是在为自己政治生涯的生存而战。这份清醒的认知,让他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和沉重。
胡志坚终于放下了电话,声音干涩地对杜景鸣说:“市委、省委领导已经知情,救援力量正在集结......”
他的话音未落,应急管理局的一名工作人员猛地抬起头,脸色惨白地喊道:“灌口镇、灌口镇的通讯......中断了!”
这句话,像最终审判的钟声,在死寂的指挥部里敲响。
杜景鸣的心脏仿佛也被这声惊呼骤然捏紧,他最恐惧的预感应验了。这不仅意味着一个乡镇可能遭遇了灭顶之灾,更意味着,他刚刚奋力拉开帷幕的这场救灾大戏,从一开始,就可能注定是一场惨烈的败局。
而他,既是导演,也是剧中那个背负着原罪的演员。
真正的灾难,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