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州市财政局,常务副局长办公室。
陈峰轻轻叩门,里面传来杨彩云干练的声音:“请进。”
他推门而入,办公室内陈设简洁,却透着一种权力的肃穆。杨彩云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批阅文件,听到动静抬起头,见是陈峰,严肃的脸上瞬间挂上了笑意。
“杨局。”陈峰走上前,恭敬地称呼道。
杨彩云放下笔,打量了他一眼,笑道:“行了,办公室里没有外人,就叫大姨。”
这一声“大姨”,瞬间驱散了公事公办的生疏感,让办公室内的气氛缓和了不少。陈峰从善如流,也笑了笑,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
杨彩云起身,倒了一杯温水递过来,目光在他身上仔细扫过,语气关切:“身体没问题了吧?林夏那丫头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谢谢大姨关心,已经痊愈了。”陈峰双手接过茶杯,关于林夏,他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句:“她回省城了。”
他察觉到杨彩云眉宇间透着一抹藏不住的轻松与喜色,与上次见面时的阴郁截然不同,便顺势转移了话题:“大姨,看您气色这么好,这是有喜事?”
杨彩云脸上的笑意更深,身体不自觉地前倾,压低的声音中带着一种卸下重负后的振奋:“上周组织上刚谈过话,我们老局长年底到点退休,局里的工作,暂时由我主持。”
陈峰心中了然,这“主持工作”几乎就是提拔的前奏。他脸上立刻挂满了恰到好处的惊喜,“这是大好事啊!恭喜大姨!必须得好好庆祝一下。”
听到“庆祝”二字,杨彩云眼中刚亮起的光彩微微黯淡了些,嘴角泛起一丝复杂的苦笑,摆了摆手,说道:“小峰,你的心意大姨心领了。如今大姨是孤家寡人一个,那些热闹,就算了。”
这话像一根细针刺了一下陈峰。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有些僵硬,一丝心虚掠过心头。杨彩云如今的处境,追根溯源,他就是那根导火索。原本想好的关于资金探口风的话,此刻堵在喉咙口,一时不知该如何提起。
杨彩云是何等人物,立刻瞧出了他的窘迫与愧疚。她神色一正,语气温和:“小峰,别多想,大姨没有怪你的意思。”
她轻轻叹了口气,仿佛要将过往彻底放下:“走到今天这一步,一半的责任在我自己,心态不正;另一半在宋修远,这个男人城府太深了,私生子都上小学了,我还蒙在鼓里,离婚是早迟的事情。”提到前夫的名字,她的语气里已没有了恨意,只剩下彻底的释然。“不过现在也好,无牵无挂,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反倒轻松。”
她话锋一转,目光恳切地看向陈峰:“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倒是你小子,也别再记恨可欣。很多事情,她是受了我这个当妈的影响。大姨希望,你们以后见了面,还能做个朋友。” 她顿了顿,补充道,“可欣现在变化很大,在国外读研,学校好像离你姑妈她们待的那个城市不远。”
陈峰认真地点了点头。平心而论,他与宋可欣虽自幼相识,但更多是长辈们之间的往来,两人根本谈不上什么感情基础。当初宋家直接把退婚摆在桌面上,也没有后来的那些事情。
“大姨,您说得对,事情都过去了。”陈峰的语气诚恳,“可欣现在能把心思全放在学业上,是好事,将来必定前途无量。等她学成归国,我一定为她接风洗尘。”
一番推心置腹的交谈,将往日恩怨彻底翻篇,办公室内出现了片刻的宁静。
陈峰目光扫过放在茶几上的方案,知道是时候该谈正事了。他身体微微前倾,将话题自然地引了过来:“大姨,家里的事说开了,我心里也轻松了。今天来,主要还是想向您这位财神爷汇报一下工作,取取经。”
杨彩云闻言,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目光也顺势落在那份方案上。她欣赏陈峰这种分寸感——亲情归亲情,工作归工作。
她重新坐直身体,恢复了那位精明干练的财政局长神态,伸手将方案拿到面前,笑道:“我就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来财政局,多半是为了资金的问题,说吧,具体什么情况,遇到什么坎了?”
“就知道瞒不过您。”陈峰也笑了,气氛彻底转入工作频道。他神色一正,将河湾镇村组道路的现状、对村民出行和发展产业的制约,以及镇里初步制定的硬化方案和五千万资金缺口,条理清晰地向杨彩云汇报了一遍。
杨彩云静静听着,偶尔插话问一两个关键细节,都切中要害,显示出极高的专业素养和对基层情况的深刻理解。
听完陈述,她拿起那份方案,快速而精准地翻阅着。几分钟后,她将方案合上,看向陈峰。
“小峰,你这份方案,基础工作做得很扎实,现状和问题也分析得很到位。如果只是作为一个镇级的工作报告,是合格的。”
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恳切:“但是,如果你想凭它去市里争取五千万的追加资金,理由还显得不够充分,写得有些笼统了。”
陈峰身体微微前倾,做出虚心受教的姿态:“请大姨指点。”
杨彩云的手指在方案上点了点,如同一位经验丰富的导师,开始为他抽丝剥茧,指明关键:
“第一、格局要打开,要善于描绘未来。”她说道,“你提到了桃源村未来的康养项目,但这只是一个概念。你要把它落到实处——基于现有的基础和规划,对未来五年可能的客流量、车流量做一个科学的预估和模型分析。用数据证明,现有的村道绝对无法满足未来的发展需求,甚至会成为制约瓶颈。这样,修路就不再是简单的民生工程,而是对优质潜力项目的前瞻性投资。”
“第二、资源要变现,要把软实力变成硬抓手。”她继续点拨,“你说了有农业大学的技术支持,这很好。但为什么不去推动签一个正式的共建协议?比如,争取挂上‘河东农业大学技术指导示范乡镇’或‘实践基地’的牌子?白纸黑字的协议和一块实实在在的牌子,在领导看来,就是项目的可信度和含金量。这比你空口说十句‘有技术支持’都管用。”
“第三、产业要延伸,用产业链思维论证修路的紧迫性。”杨彩云的目光锐利起来,“你们河湾的沙棘今年是明星产品,但你想过下一步吗?初加工、深加工,必然涉及原材料集中收购和成品运输,这对道路的荷载、宽度要求是不是更高了?把这些潜在的、必然的产业升级因素考虑进去,这条村道的意义,就从一个解决出行难的项目,升级为支撑一个新兴产业崛起的‘经济命脉’。这个理由,分量完全不同。”
她一番话,层层递进,句句都说在点子上,仿佛为陈峰推开了一扇新的窗户,让他看到了自己方案中未曾触及的高度和深度。
“小峰,”杨彩云语气放缓,带着一丝鼓励,“把这几方面补充进去,用详实的数据和明确的合作协议作为支撑,你的方案就从一个‘要钱’的报告,变成了一个值得投资的‘优质项目可行性报告’。”
最后,她给出了一个明确的承诺,展现了她的能量与诚意:“把方案按我说的方向完善好。到时候,沈市长那里,我帮你敲敲边鼓,说说情况。五千万虽然不少,但只要理由充分,项目过硬,想点办法,应该能解决。”
陈峰心中豁然开朗,更是涌起一股暖流。杨彩云这不是在敷衍,而是在真心实意地为他谋划,手把手地教他如何在这个体系内更有效地达成目标。
“大姨,我明白了!”陈峰站起身,由衷地说道,“谢谢您,我回去马上按您的意见修改完善。”
“嗯,”杨彩云满意地点点头,“去吧,抓紧时间。有什么不清楚的,随时给我打电话。”
陈峰拿起那份被批注得价值倍增的方案,步履坚定地离开了办公室。有了杨彩云这位“财神爷”指明的方向,他对解决资金缺口,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