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大都督府从事许远最近心情有些复杂。
他系出名门，乃名相许敬宗之后。
且年纪轻轻已高中进士。
成为高阳许家这一代最出类拔萃的子弟。
但让家族有些头疼的是。
他没有听从家中安排，留在京中做个清贵职司。
反倒是跑到剑南，成了章仇兼琼的入幕之臣。
嶲州一场大战。
蹿升起了多少朝臣武将？
许远心中清楚。
今上最重边事。
仕途要想顺遂，必须依附节帅，立下战功。
河西萧嵩一系出了多少重臣？
如今文名最盛的王维、崔颢等人，还不都是在各大节度帐下做事？
就连当年文治派的边缘人物高适。
跑南中打了几仗，也是一路快速升迁。
他可连进士都不是。
剑南马上有大战，有战功，这是明眼人都知道的事情。
因为成都旁边有安戎城。
这几乎成了圣人的一块儿心病。
而他这位新科进士一来，就被章仇使君器重，主要负责对此城的“离间”工作。
因为有尚野息提供的机密情报。
相关工作推进得非常顺利。
章仇节度对其也非常满意。
甚至想要将女儿下嫁。
许远内心是抗拒的。
两家门第不对等。
而且他如果真与章仇节度结了姻亲，那就彻底被捆绑在一起。
“阿谀谄媚”、”卖身求荣”等等的肮脏标签就会伴随他一辈子。
这样意气风发，想要有一番作为的许远如何能够接受。
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以各种理由婉拒。
可幕府之中突然出现的新人，彻底打破了如今的局面。
杨国忠。
想起这三个字。
许远心中就是一阵恶心。
幸进小人尔。
行伍出身，不知怎的就被章仇节度看中，纳入幕府之中。
日日行跪舔之能事。
更让人受不了的是。
此人竟然以弘农杨氏自居！
面皮简直比城墙还厚。
这也就罢了，他许远敬而远之便是。
但惊掉众人下巴的是。
此人竟然主动请缨，亲身去安戎城联络内线。
这可是冒死前往。
许远因此还对他改观不少。
倒是有几分血勇！
可被横插了一杠子后。
身上职司被分出去不少，对安戎城的各项准备工作与紧要情报，也渐渐不让他参加了。
许远只能在旁边敲敲边鼓，做些配合工作。
这下可让他心中五味杂陈。
想必是之前的推脱让章仇节度心生嫌隙。
不过是碍于夺取安戎城事关重大，让他没有怎么表现不满。
可有了替代之人。
许远就被边缘化了。
要是从此被投闲置散，也是他万万不能接受之事。
大好年华，如何能空耗蹉跎？
他们家族世代在江左为官，根基深厚。
回去是不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难道来剑南真的错了？
许远第一次对之前的选择产生了动摇。
而对仕途心念产生动摇的远不止他一个。
持续近月的高强度长途奔袭。
让李楷洛的呼吸如拉风箱。
依靠着在朔方的丰富经验，以及过硬的军事素养。
他才勉强将队伍拉到指定位置。
没有失期。
前方朔方节度使王忠嗣执鞭而立，脸色阴郁，眉头久皱不散。
“王节度，某带灵武经略军到了。”
“可契丹与奚未到，河东方向也只有数千兵马到达，这次攻伐突厥已失战机！大军要无功而返了！”
闻听此言，李楷洛心中微微叹息。
“那让末将带着儿郎在此地休整两日，再行回返？”
王忠嗣摇摇头。
“这次突袭拖拖拉拉，突厥左厢五部怕是已有警觉，大军必须今日拔营！”
“可.......麾下儿郎已达极限，如若......”
其话未说完，王忠嗣却将其粗暴打断：“李将军，军情如火，军令如山，你是要抗命吗？”
一阵风沙吹来。
李楷洛开始剧烈咳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王忠嗣叹息摇了摇头。
“契丹宿将，尚能饭否？”
丢下此话，他便跃马扬鞭，率先带着本部兵马南下了。
李楷洛气息不畅，面色通红。
刚才咳出的秽物之中，明显伴有血迹。
他深深叹了口气，拖着疲惫的身躯，亲自动员大军开拔。
几乎全白的须发在风中狂舞。
似乎也在嘲弄着行将就木的老人。
李楷洛强提一口血勇之气，将身体的不适暂时压下。
半天后。
万余灵武经略大军勉强收拾停当，带着低沉的士气踏上归途。
他们的将军骑在马上，死死盯着远方天空。
似乎他的目光穿越万里，一直看到了远在南中的儿子。
他们父子自从失去在幽州的根基后。
李楷洛便费尽心思经营朔方。
本指望着李光弼能早早接班。
好不容易熬到三王案风波过去。
谁知道他竟一口气跑到了南中。
如今在那边也算是打开一片天地，初步扎了根。
老父亲嘴上虽然不说，但心中还是隐隐有些骄傲的。
没有靠老子上位，是个英雄种！
不愧是他李楷洛生出来的！
但朔方这里打下的基业却是没了继承人。
特别是从信安王归老长安，换了新崛起的王忠嗣后。
李楷洛就几乎一天都没消停。
圣人的目光从吐蕃身上又回到了突厥。
大战将起！
本身按照他的性子，是闻战则喜才对。
可哪怕是三年前，不，一年前。
他身子还没彻底垮掉。
定要千里奔袭杀入突厥王庭！
可万事没有如果。
残破的身体碰上了灭国战事！
半辈子的谋算临老无人继承。
对现在的他来说，也许乞骸骨才是正确选择。
但关键时刻，圣人能够容得下逃跑的将军？
即便是柳城李氏的骄傲与荣耀也不答应他这么做。
但......
身体实在是不中用了啊。
此时。
后方两骑飞至。
“使君。”
“都护。”
两位青年将领勒马停于身侧。
“后军也已拔寨出发，粮草辎重无一遗漏。”
“斥候也撒出去了，突厥但有异动，咱们定能提前知晓。”
李楷洛露出一丝欣慰笑容。
“辛苦了。”
二将连道不敢。
辛云京与辛杲京两兄弟，已跟随他多年。
要不是有他们鞍前马后。
这大军绝对不会按时抵达。
真羡慕在长安的那个老家伙啊。
儿子这么有出息，外孙更是闪耀无比。
就连他自己也沾光。
临老反倒更是位高权重了！
人比人气死人！
他内心幽幽一叹。
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前亡。
这就是命。
开元廿六年十一月初。
上发诏令。
斥契丹、奚两部不听征召。
李怀秀、李延宠上表申辩。
圣人命二人入长安。
又不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