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廿七年的最后一天。
李固大队人马顶风冒雪，浩浩荡荡来到奈良城前。
橘诸兄以下，日本朝廷数百人出城迎接。
三声炮响。
几乎站成雪人的诸文武大臣呼啦啦跪倒一片。
边令诚带着全体随行内侍齐声高呼：“大唐镇国大将军，少府监，右骁卫将军（同正员），假节钺，通海夷道转运使、勾当诸道铸钱使，上护军、柳城县开国男，驸马都尉，李公固驾到~~~~~~”
“恭迎天朝上使！”
“恭迎上使！”
日本众臣口中唐音虽有些怪异，但依然声震四野。
鹅毛大雪被这气势影响，似乎都暂停了一刹那。
骑在马上的李固却冷哼一声，转头上了车驾。
软门帘一掀开，阿倍内世子五体投地拜道：“大将军殿下！都怪我父王不识时务！请您责罚！”
李固轻抚其背，手掌慢慢向下滑去。
女王储身体微微颤抖，但还是强行忍住，只有软糯低呼在喉舌之间传出。
“起来吧，这不是你的错，更不会因此怪罪，再说了，昨夜不是已经狠狠罚过了吗？”
李固斜倚车厢，女王储立马依偎怀中，小心逢迎着。
外间桓靖远隔着门帘轻声询问：“大将军，接下来如何行止？”
“让他们跪着吧。”
李固低头看了眼女王储：“这也是王储的意思.....”
“喏！”
桓靖远默默退下。
奈良城前就这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橘诸兄膝下生疼，脸上更是羞怒难当，可当下场合却又不敢有所动作，只能强忍。
其身后的晁衡连连摇头叹息。
藤原清河开始冷嘲热讽：“我等早就说了，要国主亲迎，可某些人就是不听！现在可好，准备跪死在这吧！”
吉备真备此时沉声道：“既如此，那我去担这骂名吧！”
言罢。
他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爬了起来，转身便往城门走去。
橘诸兄张嘴欲言，却是话到嘴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红了眼眶。
“我随你去！”
大伴仲麻吕起身随行。
藤原清河与晁衡对视一眼，同时又将头低下了。
众人一直跪到大雪将歇，圣武的銮舆才终于出城。
日本百官如蒙大赦。
有些年纪大的骤然晕倒，也不知能不能挺过这个雪夜。
李固得报，这才舍了温柔乡，掀帘下车。
顿时礼乐齐鸣。
早已就位的整套仪仗护送其进入事先搭建好的大次中。
他今日未着甲胄，而是一套紫色武弁，头戴黑色八角幞头，金鱼袋悬腰，以瓷戮拄地，远远看着辇上的圣武，似在打量猎物。
橘诸兄等人双目喷火，欲上前维护国主尊严，却被大唐军士阻拦。
圣武以团扇遮脸，似乎有些进退失据。
李固居高临下，气势逼人。
而他行动慢了些，要想进入大次，就要拾阶而上，这就有些尴尬了。
对方虽是大唐圣人敕使，但毕竟还只是个臣子，官职未到一品，爵位也仅仅是开国县男而已。
他就算削去天皇尊号，那也是堂堂一国之主，如何能被人连番羞辱？
可李固却不惯着他。
“去将日本王请来。”
“喏！”
雷万春带着手下如饿虎扑食，直接将圣武随行人员赶跑，吓得对方差点从辇上摔下来。
“国主殿下，请吧~~”
队正雷鸣空身高九尺，声如洪钟。
在从小体弱多病，身高连五尺都不到的圣武眼中，简直是怪物般的存在。
他声音颤抖道：“这位.....将军，还请莫要逼迫太甚！”
“官话倒是说的不错，可惜是个娘娘腔~！”
雷万春揪住对方袍带：“国主还要体面吗？如果不想要就直说，某来帮你体面！”
“将军勿怒，朕.....”
“嗯？！”
“小王.....这就去见大将军！”
圣武哆哆嗦嗦地下辇，有些费劲地来到李固跟前。
四目相对。
又是死一般寂静。
旁边边令诚冷哼一声：“下方何人？”
“........小王圣武。”
“天朝持节大使当面，还不快快行礼？莫非汝要忤逆犯上？！”
圣武小声道：“天寒，膝盖僵直，不好行礼，还请上使体谅。”
边令诚小心看向李固。
镇军大将军面无表情。
没言语就是令。
“来人呐，帮日本国主把膝盖打弯。”
边令诚此言刚出，圣武噗通一声便跪了。
“小王参见大唐皇帝钦派持节大使！祝圣人万寿！”
李固这才缓缓道：“原来会行礼也会说话啊........先跪着听旨吧。”
他打开敕书，高声念诵。
这内容虽然在场大部分人都已知晓，但如此正式场合当众宣读，还是让他们感到了深深的屈辱。
“臣接旨。”
圣武高举双手，态度甚恭。
李固颔首：“圣武国主果然深明大义，如此自是免去两国兵戎相见。”
“小邦遵从上命，实乃理所应当。”
“国主此言大善！”
李固笑道：“既如此，那本将就打扰了。”
“将军客气。”
“我真没跟你客气。”
这话让圣武微微一愣。
“上使此言何意？”
李固环顾左右道：“天气如此严寒，国主殿下总不能让大唐将士们爬冰卧雪吧？”
“大军要入城？”
“不行吗？”
“这......”
“嗯？刚才你还说小邦当遵从上命？”
李固神色一厉：“你这是要欺君？”
圣武连道不敢，只能咬牙道：“孤现在就安排人将所有神社、寺庙清理出来，供大军歇息。”
“看把你为难的。”
李固不屑道：“普通士卒也就罢了，边公乃圣人近侍，你也让他住庙里？”
“这......”
“算了！”
李固摆摆手：“边公就在藤原氏那里委屈一下吧，他们死了不少人，空房子应该有的是。”
他这时转头对边令诚道：“边公不介意吧。”
“大将军折煞老奴了。”
圣武刚要擦拭额头冷汗，却听李固又道：“本将这次带的诸多匠人....礼官、豪商等等，还有幕府僚佐，国主准备怎么安置啊？”
此时圣武已经破罐子破摔了：“那就安置在阿倍、大伴诸卿家中，上使可满意否？”
“不错！但我还不满意！”
听到此话，圣武脸色彻底垮掉，想死的心都有了。
其干脆不说话，来个无声对抗来表达不满。
李固咧咧嘴，指了指自己：“国主殿下准备把我安置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