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径山。
因山中冷泉径流而得名。
在李固趁夜出发时，留守的李守忠干起了当年在木里的老本行。
挖河沟。
当夜虽无大雨辅助，但很小的水势力便将周围数十里范围泡成了泥潭。
辇烈当日追赶甚急，再加上山梁坡度的加速效果，还有草围子的遮蔽，一下子便将人马带入死地。
奚族万余大军分两路绕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很多契丹士兵已挣扎得没了力气，只能绝望待死。
而李守忠部则在山梁反斜面停驻，依然挑衅不止。
两路千夫长都恨得牙痒痒，但却有些无可奈何。
沼泽地是没法过去的。
反斜面能供部队展开之地都被敌人占据，去了也是吃亏。
可要是绕回去，再从正面仰攻，也不算个好主意。
大军被来回调遣，失了锐气不说，还要被居高临下的唐军骑兵冲锋，他们手中没有精锐步卒，没办法结成坚固战阵，怎能挡住这一下？
他们这才意识到，那苏勒俟斤之前的隐忍是对的，此次贸然出击，从头到尾都是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完全丧失战术主动。
“呜~呜~”
号角响起。
这是奚族退兵的信号。
“三短三长......这是退一路留一路的意思。”
“俟斤不是冒失之人，这么快就让咱们退兵，定是本寨或王上那里出了变故，我等当回援！”
“左右路同时动，定然被对方抓住机会突击，一个不好就是撤军变败退，只退一半的话，对方担心侧后，定不敢轻举妄动。”
“那就放出狼烟，咱们守住后路！”
稍顷。
左路军中黑灰烟柱腾空而起。
右路军会意，立马回转。
在山梁上的唐军果然逡巡不敢进。
那苏勒放下千里镜，不由长出一口气。
奚族人少，每一次的损失都让她心痛不已。
因此在李延宠遇袭的军报传来，其也没有第一时间调集人马去救。
而是首先考虑到了怎么把人先撤回来。
汗王带了五千精锐过去，李固能带多少人马？
两者大概是旗鼓相当。
李延宠并没有想象中危险。
而更可能的反倒是调虎离山之计。
那苏勒会出兵。
但首先要保证本阵不失。
右厢之地被崔乾佑突袭，那里提前安排过去的毡帐、牛羊、人口、物资，不知战后还能收拢多少。
如今北风渐起。
手头上的东西要是再没了，即便打赢此战，奚族也难熬过这个冬天。
好不容易吞下来的汉儿俘虏，也只能凄惨死去，起不到任何作用。
李守忠也缓缓放下千里镜，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他实在没想到，当年在奚族王帐哭着跪求李固接任汗王的少女，已成长到了如此地步。
作风果决老辣，更兼沉稳厚重。
如果现在双方的力量对比不发生任何变化的话。
确实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从容应对，然后调集大军去反掏李固的后路。
李守忠双眼微眯，点点精光自眼睑散出。
稍顷。
山梁上窜起一股硕大狼烟，甚至还隐隐带有火光。
与唐军烽燧示警之状一般无二！
此时已整装待发的那苏勒连忙爬上了望塔，以千里镜极目远眺。
南方极远处，果然隐隐有烟尘涤荡。
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
唐廷援军将至。
战事不能再拖了！
本来她准备等右路军五六千人回来后，再行出战。
但在此种情况下却是没法再等。
那苏勒只得传出数道军令后，便率本阵最后的精锐往东而去。
只要一举打垮李固。
此危局自然迎刃而解。
一杆黑色的骷髅旗迎风招展。
这是“杀固俟斤”的标志。
但却许久未用了。
如今狭路相逢。
那苏勒要兑现当初的决绝誓言。
而此时的河东军大营之中，早已是死尸遍地，满场血污。
肾上腺素的作用是有限的。
强撑起来的一腔血勇初时锋锐无匹，但过了那个劲儿，就是浑身瘫软，再也没有丝毫抵抗之力了。
王思礼已换了两把横刀，尽皆砍到卷刃，连铁胎弓都拉断了数根。
唐军第一波围杀直接将吐蕃人打懵了。
尚野息吓得差点直接跑路。
但这帮人不愧是从嶲州死人堆中活下来的精锐。
在付出不少伤亡后，硬是在营中各处组成小型战阵。
虽是各自为战，状若激流之中的礁石。
但却韧性十足。
因为他们心中清楚，吐蕃人没有退路可言了。
僵持片刻。
唐军的致命弱点便暴露出来。
接着就是被反推过来，死伤无数。
王思礼在危急时刻，组织身体状况较好的将佐组成“救火队”，转战各处支援袍泽。
半晌下来，无数处溃兵渐渐聚拢一起。
基层军官则组成防线挡在前方。
双方都知道，这是最后的时刻。
吐蕃人虽勇，还有战奴营当帮凶，但这一场火并下来，也成了残军。
而反叛唐军人数虽众，但大部分都丧失了战斗力，更有许多散落各处哀嚎待死，如果吐蕃人赢了，其下场可想而知。
王思礼环顾左右：“诸位如今推某出来造反，可后悔了？！”
“后悔个球！”
“早杀够本了！正好同去黄泉，看看那阴曹地府到底是何模样！”
........
有些力气的还能逞强呼喝，大部分人却只能虚弱地哼唧，也算是回答了。
“既如此~”
王思礼强行自丹田提起一口气，高声道：“那就随某最后再冲一次！记得奈何桥上莫要喝了孟婆子的茶汤，下辈子再为兄弟！”
“请将军带我等赴死！”
“赴死！哈哈哈~~”
“还有力气鬼叫呢？等下上路，你来背我！别让鬼差欺了。”
........
对面的吐蕃军士见状讥讽连连，个个以手抚刃，准备以血洗锋。
王思礼冷哼一声，再次张弓搭箭，准备先搓对方气焰再行冲杀。
此时一阵大地震动。
侧后方传来。
至少五千骑！
心中瞬间做出判断。
定是南边唐军来救！
王思礼哈哈一笑，丢箭换刀：“你们这帮狗货太过腌臜，阎王不想收了！”
他招呼左右：“还有力气的、还想搏一搏富贵的，就跟我冲过去！”
说着，王思礼也不管身后到底有几人跟上，自己便披坚执锐虎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