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燕地群山烽火点燃时，许远差点激动失语。
北境雄浑壮阔，比之剑南奇诡隽秀完全是另外一种感受。
卢龙塞留下的守军也是裴氏子弟，不然他这个李固麾下的无名小卒却是没有脸面让对方听令。
当这幽州雄关亮起来的时候，其他烽燧没有丝毫犹豫便纷纷跟进。
此策第一步便成了。
要么成为千古罪人，要么此战过后名扬天下。
许远这回赌上了身家性命。
可煎熬的时间并不太长。
第二日，他便收到了契丹大军北上的消息。
幽州的唐军并未出城追击。
当日裴旻求来的援军虽没有按照既定路线抵达，可看到自家城塞的烽火之后，还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嘛？
李适之本还有些跃跃欲试的想法。
北有辅兵，中有险隘，然后再来个后有追兵。
契丹大军岂不是全军覆没？
上次打击突厥右厢五部的军功已让他够了拜相的资格，现在要是再来个锦上添花，是不是可以去了“知政事”的头衔，直接任侍中？
如此才真正有跟李林甫掰腕子的底气。
可裴旻来了句：若契丹杀个回马枪或半路埋伏，使君又当如何？
李适之差点被噎死。
啥意思？
你是让本节度亲自领军？！
我不就是......随便说说嘛。
裴家乃是政治盟友，这种掌军的嫡系子很难以官职论交。
堂堂节度使也只能讪讪回衙门高卧。
将顶头上司打发走，裴旻神情还是不见轻松。
这次契丹主力的突然出现算是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
但其心里却将李固给骂成了臭头。
若不是这便宜女婿将卢龙塞内主力给借走，他至于被人在眼皮子地下摸进来都不知道吗？
当然。
被北方奚地大战吸引了主要注意力，并把斥候几乎都往那个方向投入的决断，某些人是绝对不会反思的。
千错万错都是辅国大将军的错。
谁让他当那么大官？
柳城的位置确实重要。
但信安王应该有所安排吧？
这可不是他一个小小龙华军使能决断的事情。
李适之不也没提营州的事情吗？
裴旻轻轻叹了口气，也回转城内。
先看看风向再说吧。
起码也要确定契丹人走了之后再决定接下来的行止。
“启禀许从事，契丹先锋已至十里外！”
赌对了！
契丹人果然绕开了所有关隘跟之前他们行进的老路，直接进入了埋伏圈。
许远神情一振，环顾左右，躬身下拜道：“接下来就看三位的了！”
娜可露露长身而起，傲然道：“这回定要让契丹人知道，在东海之地还有个叫阿依努的强盛国家！”
大伴家持虽内心不屑，但还是保持了贵族的风度：“我率卫府主力负责正面诱敌，某些人只知道爬树钻林子！”
眼看双方要起龃龉，藤原纲手乐得看笑话。
“那本将就先行一步了！”
许远也在旁边催促二人。
此地虽山高路狭，可十里之地对契丹铁骑来说，也用不了多久便到了。
现在可不是置气的时候。
娜可露露冷哼一声：“等下看谁割下的脑袋多！”
大伴家持点点头：“如此甚好！”
丢下此话，二人各自回去坐镇。
而许远则带着随扈去了提前设置好的观察点。
那里居高临下，且隐蔽性极佳，不用另外安排人手也可快速脱离战场。
一路上耳边都是马屁之声。
可他却始终有些心神不宁。
“汝二人观三位首领布置的‘口袋阵’水平如何？”
许远对身边唯二的军卒发问。
这是他出发时，羌热礼专门派过来的两个白狼羌精锐。
他们历经嶲州大战，岭南乱战，还有江南灭佛之役。
是目前队伍中经验最为丰富的悍卒。
“三位首领的安排规规矩矩，并无甚疏漏之处。”
“某观四李将军布阵，也大体如此。”
听到两人是这种看法，许远才稍稍安心。
他这也是赶鸭子上架头一回，不免心中惴惴。
遥想当年白袍将军陈庆之在北伐之前也是“纸上谈兵”之辈。
想他许远也有些天赋？
轰隆隆~~
马蹄踏地，甲叶碰撞。
一股黑色洪流沉默急进！
埋伏着的所有人全都屏住了呼吸。
许远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心脏都被攥住了。
果然是北地强蕃。
如此规模的前锋队伍，竟无甚嘈杂之声，就连马匹嘶鸣都极为稀少，显然这数千人的骑手对屁股下面的四脚兽有绝对的掌控力。
前锋自是负责为后续大军开路。
前出的斥候组成扇面，如狼头般的脑袋四方逡巡，寻找一切可疑的迹象。
上空十几只金雕盘旋，隼眼凶狠地俯瞰群山大地。
许远瞬间汗毛倒竖。
还好出发之前羌热礼做了提醒，并将躲避猎鹰的关窍教授。
当年李光弼熬出来的凤头鹰可是给其留下的极为深刻的印象，后来他还专门请教过此神技，只是实践经验还少，并不具备上阵的能力。
微风过山岗。
砂石滚动，枯树摇曳。
山谷间寂静地可怕。
顿饭的功夫，契丹前锋转过山坳。
许远长出口气。
涉险过关。
下回见到羌热礼，可是要好好感谢一番才是。
不然刚才就要暴露。
可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开始。
半日后。
比刚才前锋厚重粗壮数倍的契丹主力迤逦而至。
这些人就不是人人有甲了，甚至服饰也是乱七八糟，显然大部分都不是常备军，而是部民征调。
其精锐程度远不如前锋，可许远却越看越是心惊，双手都不自觉地握紧了。
直到一杆绣着金边的狼头大纛映入眼帘，他双眼猛地瞪圆，再看到其下跟着七八位披着一身漂亮羽毛大氅，头戴各色兽骨的萨满时。
许远心中升起了一股荒谬感。
契丹汗王李怀秀竟然在此？！
他内心苦笑。
不知该是庆幸还是自认倒霉。
此时他看到远处山梁上一棵不怎么起眼的小树倒伏在地。
那是即将发起突击的信号。
许远有想下令阻止，但急不可耐的大伴家持已挥着唐样大刀冲下去了。
“大日本王国板载！”
“圣武黑卡板载！”
“阿倍内世子板载！”
面对山谷两侧杀出来的日本武士，契丹大军微微一滞。
顿时人马嘶鸣。
他们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遭遇伏击。
可契丹主力毕竟身经百战，在出发之前也是设想过各种最坏的结果。
如今狭路相逢，只有拼死杀出一条血路！
庞大的契丹军阵中闪出千余人的重甲骑兵。
“凿穿！！”
黑色龙卷爆裂前冲。
藤原纲手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来到了大海之上。
前方是沸反盈天的“恶风”，要将他卷到九霄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