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天光白。
衙署外的空地上，燕山北道的各路都督正在挥汗如雨。
打熬力气、精进战技是将领每日的必修课。
一时间。
在这广阔草原上，似乎场景变换，来到了南衙毗沙演武堂的校场之上。
史真庆本想睡个大头觉，却被李晟粗暴拎了起来。
仆固怀恩与李贺忠乖觉地加入了进去，石锁不够就搬了石碾凑数。
杜氏兄弟家风醇正，可他们穿了短打来到外间时，李固等人都已经练了半晌准备收功了。
二人赞叹连连。
怪不得李固等平三蕃灭突厥，自十四岁以来便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打遍大唐周边无敌手。
直到日上三竿，众人用过朝食，再次纵马启程。
往北疾行半日，一大片毡帐映入眼帘。
射雕都督韩布率众迎接。
“拜见大王！”
“老师，不必多礼。”
李固将对方扶起：“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韩布郑重点头：“请大王与各位都督跟我来。”
李守忠等人倒是没啥感觉，可史真庆、高适与杜氏兄弟等精于经营的干臣却是有些不明所以。
前面能让辽阳郡王郑重其事的物事，无不规模浩大前所未见。
要么就是富有巧思，在技术上有明显突破。
可眼前景象在草原上却是最普通不过。
牧民帐中能有什么稀奇？
几人怀着心中疑问下了河谷。
顿时一股浓浓的羊骚味儿钻入鼻孔。
只见前方有一堆牧民正用专门的剪刀绞下羊毛。
去了毛的小羊奇丑无比，咩咩着乱蹦乱跳，似是不太适应无毛一身轻的感觉。
可这场景有啥稀奇？！
牧民利用羊毛的历史已非常悠久，而其中的拳头产品正是从西域传来的地毯。
不管是波斯还是大食，都以此物交换中原的丝绸、瓷器等物。
只是大唐北地各蕃技术不太行，弄不出这种精贵玩意儿，最多由懂得技术的汉儿织成衣裳御寒。
可“毛衣”不比“皮衣”。
前者不光刺挠，还味儿大，后者虽然也有味儿，但胜在亲肤，挡风效果也是更胜一筹，因此更受欢迎。
韩布纵马不停，继续带众人往前。
只见前方的山脚下隐隐出现一片砖石房屋，大批羊毛用大型奚车拉着送入其中。
史真庆双眼咕噜一转：“大王，你去年让我从兴昔亡可汗那边弄来的地毯编制技术，莫非就是用在此处？”
李固转头对他笑道：“你这次功劳不小，但我燕北又怎会拾人牙慧？你继续看就是了。”
众人继续往前。
越过这排“厂房”后，整个地势突然收束、高耸。
沿途逻骑遍布，岗哨层层，甚至还修建的有坚固营垒把守。
半山腰处，兀然出现一巨大山洞。
里面嗡嗡之声大作。
近前一瞧，众人皆是震惊莫名。
“这是什么织机？！怎么这么多纺锤！？”
杜佑算是懂技术的，但工部与将作监中也没此种怪样织机，纺锤足有三个！
如今的主流织机可是只有一个。
他转头看向李固。
少府织造专供皇室，莫非是从大内流出来的技术？
史真庆鼻子抽动。
“咦~羊骚味儿没了。”
李固颔首道：“羊毛在前面已经被处理过了。”
“可就算是最精美的波斯地毯也不可能完全没有味道，这......是如何做到的？”
史真庆舔了舔嘴唇，全都是宝钱的味道。
谁知李固笑了笑：“暂时保密。”
稍顷。
一块儿制成面料拿了过来。
众人围拢过来。
史真庆更是直接上手抚摸。
“这么细腻光滑，好似少女肌肤！！简直堪比锦缎，这是羊毛纺出来的？！”
他眼珠子都差点被瞪掉了，甚至觉得眼前看到跟摸到的都是幻觉。
杜佑等人也接连上手感受，无不是啧啧称奇。
李固在细细询问了韩布诸如故障率、产量等数据后，这才向众人解释道：“里面是混了一定比例的兔毛跟旱獭毛，再经过技术改良才达到如今效果的。”
“发财了！！发财了！！”
史真庆双目充血，激动得原地转圈。
“此物原料易得，草原上到处都是，就算只有绸缎三分之一的价格也是利润丰厚！”
李贺忠等人也是满脸红光。
可李固似乎还是有些不满意：“细腻度还是不够，其他毛发添加的比例还须精研，现在效率还是太低了，水利纺织机要加快进度，两年内要达到八十个纺锭的程度。”
嗷~~
杜佑等人惊得嘴巴瞬间成了个“o”型。
八十个纺锭！
天爷啊！
那一天能纺出来多少料子！？
史真庆猛然看向薛嵩：“驸马都尉，如果从扬州运葛麻与生丝过来需几日，运费几何？！”
还未等对方答话，高适便出声道：“史经略，你瀚管一不临海，二无港口，如何做这转口的生意？此时还是交于我东三管吧。”
久未出生的李光弼也附和道：“某虽不善经营之道，但也知从南方运来的生丝葛麻要是再转陆路运到你处，不知又要靡费多少钱粮，生意还如何做？！”
李晟冷哼一声讥讽道：“而且如此奇技，二兄都是严防死守，以免让外人学了去，要不然何以放到这洞中？你想白拿？未免有些痴心妄想！”
史真庆被怼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旋即却用捶胸顿足给掩饰了过去。
连呼：造孽。
“西六管所产羊毛全部送来广宁城，这毛呢的利润大家都有份儿。”
李固此言一出，自是皆大欢喜的局面。
“原来此物叫毛呢吗？”
史真庆拿着面料爱不释手：“某这贷款能否还清，可都落到你身上了啊。”
李固颔首笑道：“如何？现在诸位还对一五计划有所疑问吗？”
众人头全都摇的像拨浪鼓。
“既如此，咱们可要签字画押，当作每年经略府对你们的政绩考成。”
嘶~~
史真庆一听就倒吸口凉气。
他本就是当了多年的考功郎中，如何拿捏官员那是行家里手。
谁知今日却反倒要被别人拿捏。
这也算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了。
“矫情个什么劲儿！”
李晟斥道：“二兄大王如此苦心孤诣，宝钱饭食几乎都送到嘴边，你还有何不满意？！经略府这么多资源投进去，就算打水漂也要听个响，若再有二话，瀚管都督府你自个儿去上任！”
史真庆瞬间滑跪，立马拍着胸脯表态，要第一个签军令状。
离开的时候，各家毡帐已开始准备晚饭，浓浓的烟火气油然而生。
无数牧民此时才知晓是大王驾到，纷纷要拿着最好的吃喝贡献。
韩布依令，率麾下好言婉拒，但阵阵称颂之声却是响彻河谷。
李固勒马回望，口中不禁喃喃道：“孤愿这万里草原无烽火，遍炊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