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六年十月,上层巨变早已不是秘密。
各种消息、猜测,像开了闸的洪水,汹涌奔腾...就等着最后那一下,把一切都摊到明面上来。
轧钢厂,这个曾经在浪潮中几度沉浮的万人大厂,此刻处在风暴眼边缘。
运输科调度室,平日里这个时间点,大伙儿早就开始收拾工具,准备换衣服下班了。
或者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商量着晚上摸点小鱼小虾打打牙祭。
可今天,所有人都挤在并不宽敞的屋子里,交头接耳,神情各异。
“听说了吗?真变天了!上面那几位…垮台了!”
一个老师傅压低嗓子,用手往上指了指。
“虽然广播里没明说,可你没看这几天...厂里那几位爷,脸都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儿了吧唧的!”
旁边,另一个司机嘴角讥诮。
“李怀德那王八蛋,这下看他还能蹦跶几天...当初整老刘师傅的时候,那叫一个狠呐,真特么不是东西!”
此话一出,立刻有人附和,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
“还有许大茂那条哈巴狗,跟在李怀德屁股后面,没少给咱运输队下绊子...妈的,想起他那副嘴脸就来气!”
话题很快集中到李怀德身上。
在过去的几年里,这位靠着善于钻营、关键时刻“站对队”而起家的领导,可谓是轧钢厂说一不二的人物。
他一手抓“Gm”,一手也没忘揽权,将不少听话的人提拔上来...而许大茂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而像更注重生产、不太参与派系斗争的技术干部,则被隐隐边缘化。
李长河坐在靠窗的老位置上,慢慢吸溜着茶水。
从北疆的炮火,到唐山的废墟,再到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氛围......
他心里清楚,一个闹腾了许久的时代,马上就要谢幕。
而另一个崭新的时代,正在阵痛中,艰难分娩。
就在这时,张副科长拿着一份文件,面色严肃地走了进来。
他往屋子中间一站,原本嘈杂的调度室,瞬间安静下来。
“咳咳!”
张副科长清了清嗓子,目光缓缓扫过全场,随即展开文件。
“根据上级指示……”
他顿了顿,然后一字一句念道:
“即日起,撤销李怀德的一切职务...其相关问题,由上级工作组处理!”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这纸正式命令被宣读出来时,调度室还是响起了一片压惊呼和骚动。
“真倒了!这么快!”
“这下他彻底完了!”
“苍天有眼啊!这祸害总算遭报应了!”
有的人脸上充满快意,恨不得拍手叫好。
也有少数几个人,面色发白、眼神躲闪...显然与李怀德一系捆绑过深,此刻正为自己的前途惴惴不安。
看着乱哄哄的场面,张副科长用力敲了敲桌子,脸色一沉:
“都给我安静!像什么样子!”
等声音平息下去,他才继续说道:
“李怀德的问题,上级上一定会查清楚、严肃处理...这一点,大家完全可以放心!”
随后,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激昂起来:
“前几年,厂里的生产秩序被严重干扰,很多原材料积压、生产任务拖欠严重...国家建设等不起啊!”
“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头等大事,就是恢复生产!”
张副科长挥舞着手臂:
“我们运输科,是恢复生产的先行官...现在,就是我们站出来,承担责任的时候了!”
“厂里决定,运输科要组织精干力量,分成几个小队...用最快的速度,把积压各处的原料运回来,把耽搁的时间我抢回来!”
这番话,瞬间引爆了全场。
这些老司机们,哪个不想正正经经跑车,安安稳稳挣钱?
前几年动不动就停产,出个车都提心吊胆,生怕不知道从哪儿飞来一顶大帽子...大家早就憋了一肚子气。
“科长!您就下命令吧!跑哪条线?我老王第一个报名!”
“对!早就该这样了!这车再不动动,发动机都快放坏了!”
看着群情激昂的场面,张副科长露出畅快笑容。
随后,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名单,开始具体分配任务。
“老赵,你带一队,跑东北线,那边路况复杂……”
“小王,你们几个跑晋省煤矿那条线,多拉快跑,注意安全……”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李长河身上:
“长河你带三辆车,跑津门、保定这条线...几个协作厂都催得急,交给你我放心。”
“是,科长!保证完成任务!”
李长河站起身,沉声应道。
津门、保定线确实是条好线路...交通便利,沿途补给也容易。
可见张副科长在分配任务时,对他这个技术骨干兼“英雄司机”是有所照顾的。
散会后,张副科长特意把李长河叫到一边,语重心长说道:
“厂里这潭浑水,搅和了这么些年,总算要澄清了...你是好样的,不像有些人……”
随后,他拍了拍李长河的肩膀,忍不住感慨:
“这风雨啊,总算是过去了...以后就甩开膀子好好干,你的前途光明着呐!”
......
第二天一大早,李长河骑着自行车刚到车棚,一阵起哄声就传了过来。
他抬眼一看,只见许大茂被几个工人堵在了墙角。
“哟,这不是咱们许大组长吗,今儿怎么一个人溜边儿走啊...您那前呼后拥的跟班呢?”
一个锻工抱着胳膊,阴阳怪气。
许大茂脸色煞白,试图维持最后一点体面:
“我…我回办公室有事,你们别挡道!”
“回办公室?”
另一个精瘦的电工嗤笑一声:
“李怀德都被一撸到底了,你还当是以前呢...听说工作组,正在清点你们的‘功劳簿’呢!”
“你…你们别胡说!”
许大茂眼神慌乱,明显底气不足。
这时,何雨柱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一把搂住许大茂的脖子,勒得他直翻白眼。
“你那靠山都快进去啃窝头了,你这大组长...是不是也该挪挪窝,来我们食堂帮厨洗菜啊?”
许大茂气得浑身发抖,却又不敢发作。
他现在就是秋后的蚂蚱,谁都敢上来逗弄一下,踩上一脚。
“你…你别得意!事情还没完呢!”
“是没完啊!当然没完!”
何雨柱叉着腰,声音洪亮:
“工作组正挨个找你们这些得力干将、狗腿子谈话呢...我估摸着,下一个就轮到你了吧?”
“赶紧回去想想,怎么交代你那些破事吧!”
周围工人们发出哄笑声,指指点点。
在众人的嘲笑中,许大茂再也顾不上逞强,像只过街老鼠般灰溜溜跑了。
“呸!什么东西!”
何雨柱狠狠啐了一口唾沫。
看着许大茂仓皇逃窜的背影,李长河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反而有些感慨。
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
许大茂这种人,不过是顺势而起的跳梁小丑...风停了,自然也就摔下来了。
而调度室里,更是跟过年般热闹。
众人都在议论着厂里的风云突变。
“听说了吗?保卫科那个王副科长,今天上午也被带走了!”
“还有财务科那个马屁精,见天儿给李怀德送礼那个...听说自己吓破了胆,主动去找工作组交代问题了!”
“这才哪到哪,看着吧...那帮上蹿下跳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李长河走到窗前,望着高耸的烟囱。
轧钢厂——这个他安身立命的地方,即将迎来新的篇章。
“师傅,车辆都检查得差不多了...您再亲自过过目?”
一个年轻学徒工跑进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好,这就来。”
新的征程,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