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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我在红楼当社畜 > 第69章 体面与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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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月钱的日子,账房窗口前比平日热闹几分。马伯庸捏着那串明显沉了不少的铜钱,指尖传来的重量却直直坠到心里,压得他喘不过气。

“马管事,您点好咯。”账房先生从窗口探出半张脸,笑容挤得格外热络,“奶奶特意吩咐了,您这月起按一等管事的份例走。喏,这是月钱,外加前儿办锦缎差事奶奶赏的两吊钱。”

“谢奶奶赏,有劳先生了。”马伯庸脸上堆起惯常的感激,将钱串子揣进怀里。铜钱贴着内衫,冰凉很快变成一种灼人的烫。

一等管事。几个月前,他或许会为此心跳加速。如今,这四个字只像一道更紧的箍,勒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赏钱越多,差事越险,王熙凤的鞭子抽得越响。这多出来的铜子儿,买的是他通宵熬红的眼,是强咽下去的屈辱,是此刻还在隐隐抽搐的胃袋。

他转身离开,没走几步,两个抱着布料的小丫鬟忙侧身让到道旁,垂着头,声音又脆又亮:“马管事好。”

曾几何时,是他这样躬身给主子们让路。如今角色调转,他本该感到一丝快慰,可那声“马管事”像一枚细针,不刺肉,却精准地扎进了他精神的某个穴位。他清楚地感觉到,某种柔软的东西正从体内被抽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硬的、更适合在这深宅大院存活的填充物。他正在被这“体面”悄无声息地改造。

马伯庸含糊地应了一声,脚步没停。他能感到目光黏在背上,有羡慕,有好奇。在旁人眼里,他马伯庸是二奶奶跟前新蹿红的能人,风头正盛。这身刚刚披上的“体面”,如同戏袍,看着光鲜,底下爬满了咬人的虱子,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体面”还没焐热,平儿就找来了,声音依旧是那般温和,却不容商量:“马管事,奶奶叫。城外田庄秋季的旧账,奶奶吩咐今日就着手,有些章程要当面交代你。”

马伯庸心下一沉。田庄的账,是出了名的烂账、糊涂账,历年积弊,盘根错节。王熙凤把这烫手的炭火盆塞给他,是信重,更是架在火上烤。办好了是本分,办不好,或是碰了不该碰的,那就是万劫不复。

他压下喉咙口的滞涩,应道:“这就去。”

跟着平儿穿过院子,迎面撞见周瑞家的。这位府里的老人儿,往日见他不过点点头,今日却主动停下,脸上笑盈盈的:“马管事这是往二奶奶屋里去?真是能者多劳,奶奶越发倚重你了。”

“周姐姐快别取笑,不过是听奶奶吩咐,跑跑腿罢了。”马伯庸忙躬身,言辞谦卑。

周瑞家的笑容更深,眼底却掠过一丝精明的打量:“年轻人,知道上进是好事。好好干,前程远大着呢。”

马伯庸的腰弯得更低了些。他听懂了这话里的三层意思:表层的勉励,里层的告诫——告诫他别忘了自己“新进”的身份,以及最深层的试探。他感到自己像一件被突然标上天价的古董,引来了无数行家探究的目光,掂量着他究竟是货真价实,还是昙花一现。这无形的压力,比王熙凤直接的威压更让人窒息。

话像裹了蜜,听在马伯庸耳里,却品出了几分审视和算计。这府里,眼红他这“红人”位置的,只怕不在少数。

进了王熙凤屋里,一股熟悉的威压扑面而来。王熙凤歪在炕上,指尖点着摊开的账册,语气不紧不慢,却字字如钉。

她特意点出的几个“关窍”,听似寻常,马伯庸却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凶险。那涉及到赖大家陪房的侄子,与周瑞家千丝万缕的远亲……这哪里是查账,分明是让他手持利刃,走入一个遍布关系陷阱的雷池。每一步都可能引爆一方势力,而最终执刀的他,很可能就是那个被推出去顶罪的替死鬼。

末了,她眼风一扫,落在他身上:“这差事磨人,却也最练筋骨。交给你,是指望你是个踏实肯干的,别学那些滑头,糊弄我。若叫我查出半点不妥……”她冷哼一声,余音里的寒意让马伯庸后背沁出冷汗。

“奴才明白,定尽心竭力,不敢有负奶奶信任。”他垂着头,声音绷得紧紧的。

退出来时,平儿在廊下叫住他,语气软了些:“奶奶也是看重你,才把这担子交给你。田庄上送了些新鲜瓜果,奶奶赏你一筐,已送你屋里了。另有一包普洱,说是看你近来辛苦,提提神。”

马伯庸又谢了赏。看着那水灵的瓜果和油纸包着的茶叶,他只觉得是两道催命符。尤其是那普洱茶,色泽乌润,如同被精心炮制过的命运。它提神,也时刻提醒着他这份“辛劳”的本质;它昂贵,正衬他如今这“昂贵”起来、因而再也输不起的处境。

吃了我的瓜,喝了我的茶,就得替我卖命算账。

傍晚,林之孝家的竟亲自来了他那间潮湿的旧屋门口,脸上挂着笑:“马管事如今身份不同,再住这儿不合规矩了。后边小院腾出间厢房,敞亮干爽,已收拾妥当,这就搬过去吧。”

于是,在一片或真或假的恭维声里,马伯庸搬进了那间“体面”的新居。确比原先强,一人一间,桌椅床柜俱全。他伸手摸了摸那崭新的桌面,漆水光亮,照出他模糊而扭曲的脸。这屋子安静,听不到隔壁的鼾声,却也隔绝了最后一点人间烟火气。四壁雪白,像一座没有栅栏的精致牢房。

他坐在新床上,木板硬得硌人。暮色渐浓,屋里没点灯,昏暗将他吞没。

怀里的钱串沉甸甸地坠着,桌上的瓜果茶叶在暗影里静默着,都像是无声的债主。

月钱多了,赏赐有了,住处好了,旁人更敬着了……所有这些金光闪闪的“体面”,都像一层厚厚的漆,刷在一副冰冷的枷锁上。他知道,在王熙凤手底下,得到越多,捆得越死,将来摔得也越惨。

他摸出那包普洱茶,捻了一小撮,直接放进嘴里干嚼起来。极苦的滋味在舌根蔓延开,提神,也让他更加清醒。

这“重用”,分明是钝刀子割肉。王熙凤用钱、用物、用虚名,一点点地买断他的精气神,乃至性命。

窗外隐约传来下人们歇工后的笑闹,更显得这间新房冷清得像座孤坟。

马伯庸仰面躺倒在硬床板上,望着隐没在黑暗里的房梁,满嘴苦涩。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在田埂上看到的,那种被细线拴住的蜻蜓。线的一头系在竹竿上,另一头拴在蜻蜓的尾巴上。那时的他觉得,有根线牵着真好啊,永远也飞不丢。现在他才明白,那根线的名字,就叫“体面”。它让你看起来在飞,实则早已失去了真正的天空。

这枷锁,是越来越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