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上次那场惊吓，马伯庸彻底把自己缩了回去。他说到做到，再不敢轻举妄动。
他不再主动寻找任何捞油水的机会，连正常的采买核账都比以往更加仔细。每一笔进出都要反复核对三遍，票据整理得整整齐齐。他按时点卯，认真处理所有杂务，见谁都客客气气。就连遇见来旺媳妇，也像忘了之前的不愉快，照样陪着笑脸打招呼，只是眼神碰上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多留一分心。
他这般异常，连平儿都隐约察觉到了。一次交代完差事，平儿收拾着桌上的账簿，像是随口一提：马主管近来倒是越发沉稳了。
马伯庸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只谦卑地笑了笑：平姑娘说笑了，都是分内的事，不敢不尽心。
他知道，这是对他前段时间可能太过的敲打，也可能是对他如今这般的疑虑。在这府里，任何不合常理的表现都会惹人注意。他得把握好分寸，既要显得安分守己，又不能显得心虚反常。
他严格控制着与府外的联系。来福被他严厉警告后，再不敢往南城跑。尤老实那边，按约定该送样品纸汇报进展的日子过了，却一点动静都没有。马伯庸心里跟猫抓似的，那五两银子到底怎么样了？铺面收拾得如何？货源找到了没？
他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白天当差也时常走神。但到底还是忍住了，没派来福去问，更没亲自去探查。他告诉自己：沉住气！尤老实若是个聪明的，就该知道风头紧时要按兵不动。他若是个蠢的，自己找上门来，那这合伙人不要也罢，五两银子就当买个教训。
这种等待实在煎熬。每次听到后门有动静，或是看见生面孔的商户进来，他的心都要提一下，又强压下去。他像只受惊的兔子，蜷在洞里，耳朵却竖得老高，捕捉着外头每一丝可疑的声响。
在这种压抑的安静中，他有了大把时间反复思量。
那本藏在砖下的秘密账册虽不敢常拿出来看，里头的内容却早刻在了脑子里。他一遍遍推敲每个环节：
来福往尤记铺子跑得太勤了。府里用纸有定数，频繁采买容易惹人怀疑，尤其怕被来旺家那种有心人盯上。以后除非必要，得减少直接派人接触。或许可以用更不起眼的小厮，或者找个更自然的借口，比如借口某处需要修补材料，绕个弯子联系。
暗语也太过简单。南城新到的花样这话，万一被有心人听去，细究起来还是不妥。得想个更隐晦、更生活化的传递方式。或许可以用府里常备的物件做信号，比如让来福送去一支特定的毛笔，就表示需要见面；送去一块普通墨锭，就表示一切正常。
钱都藏在床底下也太危险。万一房间被查，就是铁证。得想法子把钱分散开。一部分换成小额银票？或者在府外找个稳妥地方藏一些？后者风险更大，但看来势在必行。尤老实那边...还不能完全信任。
来福目前还算听话，但胆子太小，经不起大事。恩惠给了，威也立了，可还不够。需要更长时间的观察，也许...还得捏住他点实在的把柄？马伯庸皱了皱眉，这念头让他自己都不舒服，但在这吃人的地方，心慈手软不得。
这些想法在他脑子里转了一遍又一遍，他不敢记在账册上，怕留下痕迹。这些盘算像石头压在心头，却也让他原本混乱的计划渐渐清晰了些。危机不全是坏事，至少逼着他快些长大。
蛰伏了将近一个月，府里关于果子采买的风波早过去了，来旺媳妇也没再提纸张的事，仿佛那真的只是随口一说。马伯庸紧绷的神经，总算能稍稍放松一点。
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他确认四下无人，才悄悄撬开床底那块青砖。油布包取出来，在昏黄的油灯下慢慢展开。
里面是那本鬼画符般的账册，还有他的全部家当。
他先小心地翻看账册，就着微弱的灯光辨认那些自创的符号。代表尤记铺子投资的支出了五两，之前倒卖赚的入了五两七钱，更早零零碎碎攒下的约有三两多。扣除给来福的赏钱和其他打点，他把所有散碎银子和那块五两的银锭子摊在桌上，一枚一枚仔细数着。
最后清点完，他长长地舒了口气。
不算投给尤老实那生死未卜的五两，他手头能动的现银，竟还有八两五钱七分！
这个数目比他预想的要多。虽然在贾府这点钱还不够一顿像样酒席，但对他而言，这确是一笔实实在在的！是他冒着风险，从指缝里一点一点抠出来的！
看着这点微薄却实在的积蓄，他心里总算有了些底。虽然少，但总是个指望。
他将银子重新包好藏妥。躺回冰冷的床铺，睁眼望着漆黑的屋顶。
不能急，还得再等等。等到所有人都忘了之前那场小风波，等到尤老实那边传来平安消息，等到把想出来的那些漏洞都补上。
现在蛰伏不动，是为了日后能走得更稳当。
这条路难走，风险也大，但他已经迈出了第一步，手里也有了继续往前走的本钱。这就够了。
他翻了个身，强迫自己闭眼。明天，还得继续做个沉稳老实尽心尽责的马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