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撕裂的眩晕感还未完全消退,沈青梧就以一种极不优雅的姿势,脸朝下摔在了一片…柔软的、带着清甜香气的草地上。
预想中的空间风暴或者被撕成碎片的痛苦并未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宁静。
她咳嗽着,吐出嘴里的草叶,茫然地抬起头。
眼前的一切让她瞬间忘了呼吸。
没有地府昏暗的天空、扭曲的建筑和哀怨的鬼魂。这里天空澄澈,是一种温柔的、仿佛黄昏时分的暖橙色,漂浮着几缕轻纱般的云霞。空气清新,带着泥土和不知名花草的芬芳。
她正身处一片修剪整齐的、开阔的草坪上。不远处,矗立着一座座风格统一、设计精巧的小楼,红瓦白墙,窗台上摆着鲜花。整洁的道路两旁立着发出柔和白光的路灯,几个穿着干净得体、面容…略显模糊不清的行人正悠闲地散步,彼此点头致意,气氛祥和得令人窒息。
这里看起来就像一个规划极好的、超级现代化的…高端小区?
“我这是…被裂缝甩到哪个阳间示范新区了吗?”沈青梧喃喃自语,挣扎着爬起来,检查自身。
灰扑扑的杂役服还在,脸上劣质的易容泥也没掉。怀里那盆“静心琉璃”安然无恙,甚至因为这里安宁的气氛,花瓣上的光芒似乎更柔和了些。那本要命的笔记本也还在,她赶紧翻开:
「厄运补偿:36\/100」
数字没有变化。既没有因为坠入裂缝而增加,也没有因为来到这个看似安全的地方而减少。
这让她稍微松了口气,但警惕性丝毫未减。事出反常必有妖,地府的废弃档案区突然出现一个通往“天堂”的裂缝?这比墨渊亲自给她泡茶还离谱!
她仔细观察那些行人。他们穿着类似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款式,但材质看起来又很先进。他们的脸上都带着一种…标准化的、温和的微笑,但眼神似乎有些空洞,彼此间的交流也仅限于简单的、“你好”、“天气真好”之类的客套话,缺乏真正的情绪波动。
整个社区安静得过分,只有微风拂过草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旋律轻快却毫无变化的背景音乐。
她抱着花盆,试探性地走上那条整洁的道路。行人们对她的出现似乎毫无意外,依旧微笑着点头致意,但没有任何人上前询问或表现出多余的好奇心。他们的目光掠过她破旧的杂役服和怀里的花盆,没有任何停留,仿佛这只是小区里最寻常的景象。
这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比被恶鬼盯着还让人毛骨悚然。
她看到路边有一个指示牌,上面写着:
【欢迎来到‘方舟-第七安居示范点’】 【居民守则:保持和谐,享受安宁,共创美好】 【今日活动安排: 10:00 广场合唱《明天会更好》;15:00 邻里互助编织小组;19:30 社区影院播放温馨影片《完美生活》】
方舟?!
沈青梧的心脏猛地一跳!爷爷笔记里提到的“方舟计划”?那个图书馆极力掩盖、连肃正者指挥官都讳莫如深的项目?这里竟然是它的一个“示范点”?
她强压住内心的震惊,继续往前走。她需要更多信息。
她看到一个穿着类似管理员制服、脸上笑容格外“标准”的男人正在修剪花圃,便硬着头皮走上前。
“请…请问,这里是哪里?”
管理员停下手中的活儿,转过身,露出一个几乎能闪瞎人眼的完美微笑:“欢迎你,新来的朋友。这里是方舟-第七安居示范点,一个致力于为所有居民提供永恒宁静与和谐的美好家园。”
他的声音温和悦耳,但语调平直得像是在背诵说明书。
“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沈青梧追问。
“每一位居民都是通过‘安宁通道’自愿加入方舟的。”管理员的笑容不变,“来到这里,就意味着告别过去的纷扰,拥抱全新的、规划好的完美生活。”
自愿?安宁通道?她明明是被空间裂缝强行吸进来的!
“那…如果我想离开呢?”
管理员的笑容似乎僵硬了零点一秒,但很快恢复原状:“离开?为什么想要离开呢?方舟提供了所有生活所需,没有痛苦,没有焦虑,没有意外。这里是经过精心计算的、最优化的生活模式。请放下不必要的念头,尽快融入社区的和谐氛围吧。”
他的话听起来充满诱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令人窒息的掌控感。
沈青梧感到一阵恶寒。这根本不是什么天堂,这是一个被精心设计的精神囚笼!
她注意到管理员胸前别着一个徽章,上面刻着一个复杂的、由多个圆环嵌套的图案——和她之前在那张残破示意图上看到的“方舟核心-稳定锚点猜想图”极其相似!
这里绝对和“方舟计划”核心有关!
她不敢再多问,怕引起怀疑,只好假装顺从地点点头:“好的,谢谢您。我…我先熟悉一下环境。”
“好的。您的住所安排在第七区,第13栋,第4单元。这是您的身份卡和《方舟生活指南》,请务必仔细阅读并遵守。”管理员递给她一张光滑的白色卡片和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脸上依旧是那完美的微笑,“祝您生活愉快。”
沈青梧接过东西,感觉自己像是接过了某种卖身契。她按照指示,朝着所谓的“第七区”走去。
所谓的住所是一个一模一样的标准化小单元,里面家具齐全,干净得一尘不染,冰箱里塞满了包装精致的食物,没有任何个人生活的痕迹。
她关上门,背靠着门板,长长吐出一口气。怀里的“静心琉璃”在这里似乎格外活跃,光芒流转,不断吸收着周围那种强行营造出来的、虚假的“安宁”气息。
她立刻拿出笔记本和那本《方舟生活指南》。
指南上的内容无非是各种规定:作息时间、活动安排、交流规范(禁止负面情绪表达、禁止探究过去、禁止质疑社区安排等等),充满了积极向上的词汇,却看得人脊背发凉。
她又尝试感知笔记本,希望能得到一点提示,但笔记本毫无反应,只有那刺眼的「36\/100」保持不变。
这里似乎能隔绝厄运补偿?或者说,这里的“规则”优先级更高,覆盖了厄运补偿机制?
但这绝不是好事!这意味着她可能也被困在了这个永恒的“美好”牢笼里!
不行!必须想办法出去!
爷爷笔记里提到“方舟”是应对某种“大寂灭”的计划,但眼前这个示范点,怎么看都像是个失败的社会实验品,或者…某种更可怕东西的伪装。
她需要调查这个示范点的核心。
深夜,当整个社区陷入一种死寂般的“安宁”时,沈青梧悄悄溜出了住所。
凭借着在修道院学的隐匿技巧(在这里似乎效果一般,因为这里的监控可能根本不是靠能量波动,而是某种更基础的规则感知),她避开那些规律巡逻的、面带微笑的管理员,朝着社区中心那座最高的、标志性的建筑摸去。
那建筑像一个纯白色的蛋形剧场,门口挂着「方舟之心-第七区枢纽」的牌子。
她绕着建筑寻找入口,发现所有门都紧闭着。就在她思考要不要冒险尝试身份卡时,她注意到建筑底部有一个不起眼的、用于输送物资的通风管道口。
故技重施!她费力地撬开栅栏,钻了进去。
管道内部复杂但干净,她顺着管道向上爬,终于来到了一个类似控制中心的地方的后方夹层。
透过缝隙,她看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
下方是一个巨大的环形大厅,大厅中央悬浮着一个不断旋转的、由光芒组成的复杂模型——正是那个多层圆环嵌套的“方舟核心”模型!
而周围墙壁上,是无数屏幕,显示着整个示范点每个角落的实时监控,以及每一个居民的生理数据、情绪波动值、甚至还有“和谐度评分”!
几个穿着技术员制服的人(他们的表情明显比外面的居民生动得多,带着一种冷漠的效率)正在忙碌地操作着控制台。
一个主管模样的人正在训话:“…第七区‘静默灌输’效率比预期低0.7%。加大背景音乐中‘服从频段’的强度。另外,编号734居民出现轻微怀旧情绪波动,标记一下,如果下次合唱活动后仍未改善,安排一次‘深度安宁疗养’。”
沈青梧听得遍体生寒!静默灌输?服从频段?深度安宁疗养?这根本就是在用技术手段洗脑和操控!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避难所,是一个大型意识囚禁和改造工厂!
“方舟计划”的真正面目,竟然是这样的?!
就在这时,她怀里的笔记本突然再次剧烈震动起来!比在裂缝前还要剧烈!
同时,下方控制中心的主屏幕突然弹出一个巨大的、红色的警报框!
「警告!检测到未授权访问!检测到高优先级异常信息扰动源!位置:枢纽控制层,通风夹层!」
「触发内部防御:启动‘认知净化协议’!」
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整个控制中心!所有技术员猛地抬起头!冰冷的白光从天花板各个角度射下,瞬间锁定了沈青梧藏身的夹层!
她被发现了!这个系统的监控远超她的想象!
“抓住她!”主管厉声喝道!
通往夹层的门被猛地撞开,几个手持某种能发射眩晕光束武器的警卫冲了进来!
沈青梧想也不想,抱着笔记本和花盆,转身就沿着来的管道向下滑!
但下面也传来了脚步声!她被包围了!
完了!在这个完全被掌控的诡异地方,她根本无处可逃!
就在这绝望时刻,她怀里的笔记本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白金色光芒!那光芒甚至短暂地干扰了射向她的眩晕光束!
同时,笔记本疯狂发热,封面上那「厄运补偿:36\/100」的数字疯狂闪烁起来!
「厄运补偿触发!基于当前极端环境:‘认知囚笼’!」 「补偿计算中…」 「补偿方式:强制注入‘不和谐变量’!」 「补偿发放!」
嗡——!
整个枢纽控制中心的所有屏幕瞬间雪花一片!那中央的“方舟核心”模型剧烈闪烁,变得极不稳定!背景那循环播放的、轻快催眠的音乐猛地变调,成了一串刺耳扭曲的噪音!
所有居民楼里,正在“安睡”的居民们猛地被惊醒,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茫然、困惑、甚至一丝痛苦的表情!那种标准化的微笑开始崩溃!
“怎么回事?!系统受到强烈干扰!” “核心模型稳定性下降!” “居民情绪指数大面积异常波动!” “是那个入侵者!她做了什么?!”
控制中心里乱成一团!
沈青梧自己也懵了!厄运补偿这次不是坑她,而是在救她?!因为它判定这个“认知囚笼”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厄运,所以强行注入“不和谐”来打破它?!
趁着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和系统宕机,警卫们的动作也停滞了刹那!
就是现在!
沈青梧看准一个机会,猛地从管道口跳下,撞开一个挡路的警卫,朝着枢纽大厅另一侧一个闪烁着“紧急出口”标志的通道狂奔而去!
“拦住她!”身后传来气急败坏的吼声和能量光束射击的声音!
她头也不回地玩命狂奔!怀里的笔记本在爆发后再次陷入沉寂,而那盆“静心琉璃”在吸收了大量的“不和谐”噪音和混乱情绪后,花瓣上的琉璃光泽竟然变得有些黯淡!
紧急出口通道的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金属门。她用尽全身力气推开!
门外,不再是那个祥和的小区景象。
而是一片…虚无的、闪烁着无数数据流和破碎景象的混沌边缘!仿佛这个“示范点”只是一个漂浮在虚空中的泡泡,而她现在正站在泡泡的边界!
身后追兵已近!
前方是未知的虚空!
沈青梧回头看了一眼陷入混乱的“方舟示范点”,一咬牙,抱着她的笔记本和花,纵身跳入了那片混沌的数据虚空之中!
这一次,甚至没有裂缝吸收她。
她是自己主动跳向了彻底的未知。
她的逃亡,再次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滑向了更加离奇的方向。方舟的秘密,才刚刚揭开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