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皮特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像是能看穿沈青梧所有的狼狈和秘密。他放下擦了一半的咖啡杯，抹布随手扔在柜台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哼…沈建国那老小子…自己凉透了，倒还记得他的破咖啡…”老皮特嘟囔着，声音沙哑得像是在打磨粗糙的木头，“跟我来吧。后面…有间‘凉快’的屋子，正好适合他。”
他佝偻着背，推开柜台后方一扇不起眼的小门，示意沈青梧跟上。
门后是一条狭窄、陡峭、吱呀作响的木楼梯，通向阁楼。空气里陈旧书籍和灰尘的味道更加浓郁，还混合着一丝淡淡的草药味。
阁楼空间不大，堆满了各种杂物和旧书箱，只有中央放着一张简陋的床铺。一扇小窗户透进昏黄的光线，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把他放这儿吧。”老皮特指了指那张床。
沈青梧小心翼翼地将爷爷放下，替他整理好衣襟。爷爷依旧昏迷，但呼吸平稳，胸口那诡异的符文也没有异动。
老皮特凑近，枯瘦的手指翻开爷爷的眼皮看了看，又在他手腕处按了按，眉头紧紧皱起，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
“嘶…比我想的还麻烦…”他倒吸一口冷气，“‘心源锁魂印’…这老疯子，真敢往自己身上刻这东西！”
“心源锁魂印？”沈青梧紧张地问，“那是什么？爷爷他…”
“图书馆最高级别的自我禁锢术之一。”老皮特语气沉重，“把自己的核心意识和生命力锁死，用来对抗某种更强大的侵蚀或控制…代价就是现在这样，半死不活，像个活棺材。”他瞥了一眼沈青梧，“看来他失踪前惹上的麻烦，比我想象的还要命。”
沈青梧的心揪紧了：“那…那有办法解开吗？”
“难。”老皮特摇头，“这玩意儿就像个死结，外力强行去解，很可能连他最后那点生机一起掐断。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找到下印之人心甘情愿解除，或者…”老皮特的目光落在沈青梧怀里的静心琉璃和那个黑盒子上，“…有同源的力量，极其温和地、一点点地去‘润滑’这个死结。你这盆变异的往生花，有点意思，但它现在力量不够。至于这个盒子…”
他拿起那个黑色金属方盒，掂量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暗影核心的能量？倒是够劲儿，但太暴烈，直接用是嫌他死得不够快。”
同源的力量？温和地润滑？
沈青梧猛地想起笔记本之前试图唤醒爷爷时，那白金色的光芒似乎就和爷爷胸口符文的幽暗光芒对抗过，最后似乎是静心琉璃的力量在其中起到了某种调和作用？
她赶紧拿出那本依旧有些发烫的笔记本：“这个！这个行吗？它之前好像…”
老皮特看到笔记本，瞳孔骤然一缩，猛地后退半步，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规则之书’的碎片？！这东西怎么在你手里？！沈建国连这个都敢偷出来？！”
规则之书？碎片？爷爷笔记里提到的“底层规则”难道就是这个？
“它…它很危险？”沈青梧被他的反应吓到了。
“危险？”老皮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它本身就是‘危险’的定义之一！图书馆为什么发疯一样追捕守秘人？就是因为这玩意儿！它能篡改、扭曲、甚至暂时覆盖世界的部分底层规则！是能引发‘逻辑风暴’的禁忌之物！”
他喘了口气，死死盯着笔记本：“你之前用它干什么了？它为什么看起来这么…‘活跃’？”
沈青梧结结巴巴地把之前尝试唤醒爷爷、以及笔记本和符文对抗的事情说了一遍。
老皮特听完，脸色变幻不定，最后长长叹了口气：“…傻人有傻福。误打误撞，居然真让你们找到了一丝可能…但这太冒险了！规则之书的力量哪怕只是一丝，也足以造成不可预知的后果！你那个‘厄运补偿’，恐怕就是它活跃后，世界规则试图‘平衡’你的表现！”
他来回踱步，像是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最终，他停下脚步，看着昏迷的沈建国，又看看沈青梧，咬牙道：“…罢了！既然那老疯子选择了这条路…或许这也是注定。”
他转向沈青梧：“听着，丫头。想救你爷爷，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但极其凶险。”
“您说！”沈青梧毫不犹豫。
“你需要引导‘规则之书’碎片的力量，配合这往生花的安抚，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去接触那个‘心源锁魂印’。”老皮特神色无比严肃，“这个过程不能有丝毫差错！你的意识必须作为主导和缓冲，一旦失控，要么你被规则之力同化变成白痴，要么你爷爷直接被抹除！而且…”
他加重了语气：“…这会极大地刺激‘规则之书’，你那个见鬼的‘厄运补偿’很可能会再次暴涨！到时候来的可能就不只是肃正者了！”
沈青梧看着爷爷安详却毫无生气的脸，又摸了摸怀里滚烫的笔记本。风险巨大，但她没有退路。
“我干。”她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老皮特深深看了她一眼：“好。跟我来地下室。这里不够‘安静’。”
他挪开几个沉重的书箱，地板上露出一个向下的、更加隐秘的通道。下面是一个小小的、布满了各种隔绝符文和稳定法阵的地下室，这里的气息更加沉静，仿佛与外界完全隔离。
“坐下。闭上眼睛。集中你的所有精神去感知那本书，但不是控制它，是…请求它，引导它，像引导一条危险的河流。”老皮特指导着，“我会用往生花的力量护住你爷爷的心脉，并在外围稳定能量。记住，慢！一定要慢！”
沈青梧依言坐下，将手放在笔记本上，闭上眼睛，努力将全部心神沉入其中。
一开始毫无反应，只有笔记本那熟悉的滚烫感。
她想起爷爷笔记里的记载，想起守秘人的职责，在心中默默祈愿：“…请帮帮我…救救爷爷…我愿意付出代价…”
仿佛感应到了她强烈而纯粹的意愿，笔记本突然爆发出柔和的白金色光芒！那光芒不再狂暴，而是如同温顺的溪流，缓缓流淌出来。
与此同时，老皮特将静心琉璃放在沈建国胸口，花朵散发出前所未有的柔和光芒，形成一个保护性的光晕。
白金色的溪流，在沈青梧意识的艰难引导下，缓缓触碰到那幽暗的“心源锁魂印”。
滋啦！
如同冷水滴入热油，接触点爆发出激烈的能量波动！爷爷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
“稳住！”老皮特低喝一声，双手结印，外围法阵亮起，强行压制住暴动的能量。
沈青梧咬紧牙关，额头渗出冷汗，努力维持着意识的清醒和引导的平稳。她能感觉到那锁魂印的顽固和强大，仿佛铜墙铁壁。
白金色的能量流极其缓慢地渗透着，消磨着，静心琉璃的光芒则不断抚平因为对抗而产生的涟漪。
这是一个极其消耗心力和能量的过程。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几个时辰。
那幽暗的符文，终于极其细微地…淡化了一丝丝！
而就在这时——
沈青梧怀里的笔记本疯狂震动！烫得惊人！
老皮特脸色剧变：“不好！规则扰动太大！厄运补偿要来了！小心！”
几乎是同时，地下室的天花板猛地破裂开来！
不是被物理打破，而是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直接“抹除”了一块！
透过破洞，可以看到图书馆那熟悉的、布满符文的天花板！他们竟然直接被从空间上“连接”回了图书馆内部！
而且，正好是禁忌文献区的核心区域！
几个正在巡逻的高等肃正者瞬间就发现了他们！冰冷的扫描光束立刻锁定！
“检测到极端规则扰动源！” “发现守秘人余孽及同党！” “触发最高逮捕协议！”
更可怕的是，在肃正者身后，那本被供奉在中央水晶柱中的、巨大无比的【规则之书】本体，似乎因为碎片的剧烈活跃而产生了共鸣，开始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光芒！
整个图书馆的警报声响彻云霄！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凄厉！
老皮特破口大骂：“我就知道！这下捅破天了！”
沈青梧也吓得魂飞魄散！引导过程被迫中断！笔记本的光芒瞬间缩回，变得黯淡，封面上的数字疯狂跳动！
「厄运补偿：48\/100」 「厄运补偿：49\/100」 「厄运补偿：50\/100」
直接涨到五十大关！
而爷爷胸口那刚刚淡化了一丝的符文，再次变得清晰起来，甚至因为被打断而显得更加不稳定！
“完了…”沈青梧心如死灰。
就在这绝境之下，那本巨大的规则之书本体，猛地射出一道纯粹由规则符文构成的锁链，无视了空间距离，直接抓向沈青梧手中的笔记本碎片！
仿佛要将这离群的碎片重新收回！
而肃正者的能量枷锁也同时到达！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昏迷的沈建国，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中不再是迷茫和痛苦，而是一种看透一切的清明和…决绝！
他胸口那“心源锁魂印”爆发出最后的、刺眼的幽暗光芒，然后猛地收缩、塌陷，仿佛将所有的力量都凝聚了起来！
他一把抓住沈青梧的手，声音前所未有的清晰：“青梧…记住…‘方舟’…是为了…”
话未说完，那凝聚到极点的幽暗光芒猛地爆发，却不是攻击，而是形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暂时挡住了规则锁链和肃正者的抓捕！
同时，爆发的力量也彻底冲垮了老皮特布置的稳定法阵，在地下室地板上撕裂开一个短暂的、极不稳定的空间裂缝！
“走！”沈建国用尽最后力气，将沈青梧和老皮特推向那个裂缝！
“爷爷！”沈青梧尖叫着，想要抓住爷爷的手，却被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推开了！
老皮特反应极快，一把拉住沈青梧，猛地跳进了裂缝！
“沈建国！你这老疯子！”老皮特的骂声淹没在空间乱流中。
在裂缝闭合的前一瞬，沈青梧最后看到的，是爷爷重新变得灰败、失去所有生机的脸庞，以及他嘴角那一丝如释重负的、极其微弱的笑容。
还有那本巨大的规则之书，射出的规则锁链，因为目标消失，而猛地缠绕在了代替沈青梧他们承受了所有冲击的爷爷身上…
裂缝彻底闭合。
图书馆的警报声、肃正者的怒吼、规则之书的光芒…全部消失。
沈青梧和老皮特重重摔落在一条陌生的小巷里。
她呆呆地坐在地上，脸上还残留着爷爷最后推她那一把的触感。
笔记本安静地躺在她怀里，封面上，「厄运补偿：50\/100」的数字，冰冷而刺眼。
静心琉璃的光芒也黯淡下去。
爷爷…最后好像醒了…又好像…永远地…
她的营救，似乎成功了那么一瞬间，却又带来了更彻底的失去和更加恐怖的未来。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老皮特喘着粗气爬起来，看着失魂落魄的沈青梧，叹了口气：“…节哀。那老疯子…最后总算像个爷爷的样子。”
“…他最后说…‘方舟’…是为了什么？”沈青梧哽咽着问。
老皮特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们现在麻烦大了。规则之书本体被惊动，图书馆会发动一切力量来搜捕我们。五十点厄运补偿…呵，接下来等着我们的，恐怕是真正的地狱模式了。”
他看着小巷外那片陌生的、灰蒙蒙的天空。
“走吧，丫头。还没到哭的时候。” “你爷爷用命换来的时间，别浪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