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的机械义眼重新亮起，但光芒如同接触不良的旧灯泡，微弱且不稳定地闪烁着。每一次光芒的跳动都伴随着他太阳穴处难以抑制的抽搐，细微的金属嗡鸣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那是神经接口过载后发出的痛苦哀嚎。他靠在冰冷的服务器残骸上，深棕色的右眼紧闭，左手下意识地揉搓着左眼眶周围，试图缓解那深入骨髓的灼痛和眩晕感。
“搞定……了？”他喘着粗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嘶哑。
陈琛收回能量长刀，星盟设备投射的屏幕在雨后的微光中显得格外清晰：【数据污染净化率 89%，剩余低阶代码将在 12 小时内自然消散。检测到绑定对象凯的意识体污染率下降至 12%，符合临时绑定条件。】他瞥了一眼凯的状态，眉头微蹙：“义眼过载的损伤比预估严重。你的神经同步率掉了至少15个百分点。”
凯猛地睁开右眼，带着一丝被看穿的恼怒和疲惫：“死不了。习惯了。”他撑着服务器外壳站起来，身体晃了一下才稳住。左手的蓝色纹路确实消退了大半，但指尖残留的麻木感提醒着他之前的凶险。他看向陈琛，深棕色的右眼第一次褪去了纯粹的警惕，混杂着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的能量……跟净化局那些用标准频谱‘消毒’的混蛋完全不同。它……感觉是‘活’的。”他找不到更确切的词来形容那种与星盟设备接触时，仿佛触及某种浩瀚意志的感觉。
陈琛没有直接回答。星盟设备无声运转，投射出一个更复杂的半透明界面，凯的基础信息旁边，多了一个不断跳动的能量波形图，旁边标注着【噬灵病毒残余活性 - 追踪模式已激活】。界面中央清晰地显示：【巡界协议执行者陈琛，负责处理跨时空污染。选项：1. 放任残余意识污染扩散（预计72小时内转化为不稳定乱码，威胁等级：c+）；2. 接受临时绑定，协同清除残余噬灵病毒及本区域次级污染节点（任务优先级：高）。】
霓虹的残光穿透稀疏的云层，在湿漉漉的金属废墟上涂抹着迷离的色彩。远处高楼顶端的全息广告牌顽强地闪烁着最后几个残缺的字母，发出滋滋的电流噪音。凯沉默着，机械义眼的光芒在黯淡与微弱闪烁间挣扎。他能感觉到左眼视野里残留着雪花般的噪点，解析能力大打折扣，但陈琛界面上那个不断跳动的病毒追踪信号，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他残留的污染感知中。变成服务器里的一堆乱码？这念头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他抬手，用沾着油污和雨水的袖子狠狠擦了一把脸，仿佛要擦掉犹豫。数据匕首在他另一只手中挽了个生涩的刀花，最终，他伸出微微颤抖的左手，用指尖在那个悬浮的界面上，重重戳了一下【选项2】。
【临时绑定协议已接受。协同模式启动。】星盟设备的提示音冰冷而清晰。
“那么，搭档。”陈琛嘴角那抹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许，他手腕上的设备投射出附近区域的三维地图，几个微弱的红色光点正在闪烁，“最近的次级污染点在三百米外，一个废弃的数据交易所入口。你的义眼，”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凯仍在抽搐的左眼，“即使受损，对低阶数据流的‘视觉’也比我的扫描更直观。我需要你当我的‘探针’。”
凯闷哼一声，算是回应。他没有看陈琛，只是用数据匕首粗暴地挑开前方缠绕如荆棘的服务器线缆和断裂的光纤束，率先朝着垃圾场更幽深的阴影处走去。靴子踩在破碎的合成材料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每一步都牵扯着左眼神经的抽痛，但他走得异常坚定。陈琛的蓝光护盾无声地扩张，如同一个半透明的气泡包裹住凯，将那些从角落里悄然探出、尚未完全消散的黑色絮状低阶代码挡在外面，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深入垃圾场腹地，空气变得更加污浊，混合着臭氧、烧焦塑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腐朽代码的甜腻腥气。倒塌的服务器机柜堆叠成扭曲的金属丘陵，裸露的线缆像垂死的蛇类般垂挂。凯的机械义眼努力聚焦，视野中充斥着大量干扰噪点和色块，解析能力不足平时的三成。他只能勉强辨认出能量流动的大致方向和强弱。
“左前方…五十米…能量淤积…像堵住了的下水道…”凯的声音因为强忍不适而有些发紧，他指了指一个被巨大金属板半掩着的入口，入口上方歪斜的霓虹招牌依稀可辨“零壹数据港”的字样，只是大部分灯管都已熄灭破碎。
陈琛的星盟设备扫描确认：“确认，次级污染节点。内部结构复杂，存在多个小型灵体聚合点。物理结构不稳定，注意坍塌。”他手中的能量步枪再次凝聚，但形态更紧凑，适合狭窄空间作战。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入口。内部空间比想象中更大，曾经是繁忙的数据交易大厅，如今只剩下断裂的接线柱、翻倒的合金座椅，以及地面上厚厚的、由破碎存储介质和灰尘混合而成的“淤泥”。空气中漂浮着比外面更浓郁的、带着怨念色彩的蓝色和紫色数据流碎片，它们像幽灵水母一样缓缓游动，散发出令人不安的低频嗡鸣。凯的义眼捕捉到几个快速移动的、由不稳定代码构成的模糊形体——正是那些低阶污染灵体。
“来了！”凯低喝一声，数据匕首瞬间弹出，划出一道微弱的绿光，精准地削掉了一个从天花板垂落、试图缠绕陈琛脚踝的黑色代码触须。动作依旧迅捷，但陈琛敏锐地注意到凯在挥匕后身体有一个极其短暂的僵硬，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神经损伤在影响他的反应。
更多的灵体被惊动，从阴影和“数据淤泥”中蜂拥而出。它们形态扭曲，有的像尖叫的人脸，有的像多足的机械昆虫，共同点是核心都闪烁着不祥的绿光——噬灵病毒的残余印记。陈琛的能量步枪点射精准，蓝白色的光束每一次闪烁都能将一个灵体核心打散。凯则在他身边游走，数据匕首舞成一片绿色的光网，负责清除那些速度快、体积小、试图近身缠绕的漏网之鱼，同时用他那受损但依旧敏锐的“视觉”为陈琛指示灵体聚集最密集的方向。
“右翼！三个聚合体正在融合！”凯急促地喊道，同时反手一刀刺穿了一个扑向他面门的飞虫状灵体。绿色数据流如同粘稠的血液溅开，有几滴沾到了他的护目镜上。剧烈的动作让他左眼的视野猛地一黑，剧痛如同钢针扎入大脑。他闷哼一声，脚下踉跄了一步。
就在这一瞬间，一个潜伏在“数据淤泥”下、体型更大的污染灵体猛然暴起！它由无数破碎的交易合同代码构成，形态如同一个臃肿的、长满数据触手的肉瘤，核心的绿光异常刺眼。它数条粗壮的触手闪电般卷向因剧痛而失神的凯！
陈琛反应极快，能量步枪瞬间切换为散射模式，一片扇形蓝光轰出，将大部分触手炸断。但其中一条最粗壮的触手，裹挟着粘稠的黑色污染代码，已经触及了凯的右臂！
“呃啊！”凯感到一股冰冷的、带着强烈侵蚀性的代码流试图钻入他的皮肤，与之前噬灵病毒的感觉类似，但更狂暴。他右臂的肌肉瞬间僵硬麻痹。
千钧一发之际，陈琛的蓝光护盾猛地收缩，如同实质的墙壁般狠狠撞在那条触手上，将其硬生生震开。同时，他左手虚握，一道凝练的蓝色能量束如同长鞭甩出，精准地刺穿了那污染灵体的核心！
肉瘤状灵体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轰然溃散成漫天乱码。
危机解除，但凯的情况不妙。他单膝跪地，右手臂被触手接触的地方，皮肤下浮现出诡异的黑色网格状纹路，并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蔓延。更糟糕的是，左眼的剧痛达到了顶峰，视野彻底被刺眼的红光和雪花占据，义眼发出的嗡鸣声尖锐得让他头痛欲裂，几乎要呕吐出来。他死死咬着牙关，不让自己痛呼出声，但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污染侵入！还有你的眼睛…”陈琛迅速蹲下，星盟设备射出一道柔和的蓝光笼罩住凯的右臂，抑制着黑色纹路的蔓延，同时扫描他的头部，“神经接口过载恶化！再强行使用义眼，你的视觉神经会永久性烧毁！必须立刻…”
陈琛的警告戛然而止。
因为就在凯被剧痛和污染双重折磨，意识濒临模糊的刹那，异变陡生！
他那完全被红光和雪花覆盖的机械义眼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的、与陈琛星盟蓝光截然不同的**金色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般，顽强地、突兀地跳动了一下！
与此同时，陈琛手腕上的星盟设备猛地一震！投射出的界面瞬间被大量乱码刷屏，核心状态栏里跳出一个前所未有的警告标识：【检测到未知高维能量共鸣！来源：绑定对象义眼 - 底层协议层！能量特征：高度加密 - 非星盟数据库记录！危险等级：无法评估！】
这金色的闪光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和深邃感。它出现的同时，凯脑海中那几乎要撕裂他意识的剧痛，竟然诡异地**减弱了一瞬**！仿佛某种更深层的东西被这极致的痛苦和外部污染的压力意外地“激活”了，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却强行压制了混乱。
更令人惊异的是，那个刚刚被陈琛击溃的污染灵体溃散后形成的乱码云，在接触到凯义眼区域残留的、那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金色涟漪时，竟然像遇到了克星般，发出“滋滋”的湮灭声，迅速变得稀薄透明，消散的速度比正常情况下快了数倍！
这变化只持续了不到半秒。金色的光芒如同幻觉般消失，剧痛和眩晕再次如同潮水般将凯淹没，他闷哼一声，几乎失去意识。右臂上被陈琛蓝光抑制的黑色纹路也停止了蔓延。
陈琛瞳孔骤缩，所有的动作都停顿了。他死死盯着凯那黯淡下去的机械义眼，仿佛要穿透那冰冷的金属外壳，看清其中隐藏的秘密。星盟设备上的警告标识还在闪烁，记录着刚才那匪夷所思的能量波动。
垃圾场深处的风，裹挟着腐败数据的气息吹过，废墟间一片死寂，只剩下凯粗重痛苦的喘息声。
刚才那是什么？那绝非噬灵病毒，也绝非凯自身能产生的力量！那金色的闪光…与星盟设备产生了“共鸣”？还有它对污染代码那诡异的净化效果…
陈琛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这个挣扎在数据垃圾场的少年代码猎人，他的过去，以及他眼中这颗来历不明的机械义眼，隐藏的秘密恐怕比他追踪的跨时空污染，还要惊人得多。
他迅速稳定心神，将凯扶起，蓝光护盾变得更加凝实：“撑住，搭档。次级污染必须清除，但你的伤和…你眼睛里的‘东西’，优先级更高。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他看向幽暗的数据交易所深处，那里还有红色的光点在闪烁，但此刻，凯身上的谜团，已经成了这片数据废墟中，最危险的“污染源”。
而在凯彻底陷入半昏迷状态的数据感知底层，一段被刚才的金色闪光意外“擦亮”的、由无法理解的复杂符号构成的指令碎片，如同沉船的幽灵，在意识的暗海中缓缓漂浮、重组，最终指向了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坐标标记。这个标记，与陈琛星盟设备导航星图中某个被列为【绝密禁区】的区域，隐隐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