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那干涩沙哑却清晰无比的警告，如同惊雷般在偏殿炸响，也瞬间传到了正准备调兵遣将、赴灞林之约的王莽耳中。
王莽猛地转身，几步冲到偏殿床榻前，只见刘秀已然重新闭上了眼睛，胸膛微弱起伏，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警告耗尽了他刚刚积聚的所有力气，又陷入了昏睡之中。但他紧蹙的眉头和略显急促的呼吸，显示其意识并未完全平静。
“文叔！文叔！”王莽握住他冰凉的手，连声呼唤，试图获取更多信息。
然而刘秀再无反应，只有那句“黄胎之宴”如同魔咒，在王莽脑海中反复回响。
“黄胎”？不是“黄天”？这一字之差，意味着什么？“胎”……胚胎？根源？还是某种……具象化的存在？“宴”？是比喻，还是字面意义上的……宴会？以什么为“宴”？
一股比之前更甚的寒意沿着王莽的脊椎爬升。刘秀拼尽最后力气给出的警告，其分量远超过那封血书的挑衅。这意味着灞林之约的危险程度，可能远超他的预估！
“陛下……”紧随而来的阿远也听到了刘秀的警告，脸上满是惊疑不定。
王莽松开刘秀的手，缓缓直起身，眼神锐利如鹰隼，在殿内来回踱步。理智告诉他，刘秀的警告必须重视，灞林极可能是一个十死无生的绝杀之局。但太后的情况刻不容缓，那阴秽之气如同定时炸弹，谁也不知道它何时会彻底爆发。对方就是掐准了他的软肋！
去，可能是自投罗网。
不去，太后危在旦夕，而且会显得他畏缩不前，助长“黄天”气焰，更可能促使对方采取更极端的手段。
两难！真正的两难！
王莽停下脚步，目光再次落在那张写着血字的绢帛上。“凤栖梧桐，龙困浅滩。欲解倒悬，灞林相见。”对方的算计狠辣而精准。
但他王莽，从来就不是甘心受人摆布之人！
“阿远，”王莽的声音恢复了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寒的算计，“传令鲁大成，计划不变，一百龙雀卫精锐，按原计划秘密潜入灞林待命。但指令修改：化整为零，分散潜伏，没有朕的明确信号，绝不可轻举妄动，他们的首要任务是侦查和接应，而非强攻。”
“陛下，您还要去？”阿远急道。
“去！为何不去？”王莽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人家既然摆下了‘宴席’，朕若不去，岂不是辜负了这番‘美意’？不过，这赴宴的方式，和宴席上吃什么，可由不得他们完全做主！”
他不再将这次灞林之行视为单纯的陷阱或冒险，而是看作一个主动出击、深入了解“黄天”核心秘密、甚至寻找其弱点的机会！刘秀的警告非但没有吓退他，反而激起了他更强的斗志与警惕。他要亲眼看看，这“黄胎之宴”，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可是刘先生他……”
“文叔的警告至关重要，这让我们知道了对方可能动用的底牌之一。”王莽打断阿远，“正因如此，我们更要做好万全准备。你立刻去办几件事：”
“第一，将刘秀苏醒并发出警告之事，以及‘黄胎之宴’四字，密传给鲁大成，让他的人格外留意灞林中是否有与‘胎’、‘孕育’、‘根源’相关的异常迹象，比如特殊的地形、植被、水源，或者……不同寻常的活物、祭坛等。”
“第二，持朕手令，去将作大匠和少府库，将库存的所有火油、硝石、硫磺等物，秘密调拨一批，交由孙坎（伤势未愈，但可指挥）负责，设计几种便于携带、威力巨大的……‘火雷’和发烟装置。记住，要快，而且要绝对保密！”
王莽开始运用他超越时代的见识。既然对方可能玩“邪术”，那他就要用“科学”和“暴力”来应对！火药的基本原理他知道，虽然无法做出枪炮，但制造一些爆炸物和烟雾弹，在这个时代足以产生震撼性的效果。
“第三，通知仇恸，让他挑选一批最忠诚可靠、且家眷在京的死士，随时待命。若朕在灞林遭遇不测，或者长安有变，他们要不惜一切代价，护送太后和……和昏迷的刘秀，前往北疆云中城，寻找大将军严尤庇护！”这是最坏的打算，但他必须留下后路。
“陛下！”阿远闻言，虎目含泪，就要跪下。
“执行命令！”王莽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阿远知道皇帝决心已定，重重叩首，转身快步离去。
王莽则再次来到宣室殿，摊开灞林的地图。这片他曾经逃亡藏身的猎苑，地形复杂，山峦起伏，林木茂密，河流纵横，确实是设伏的绝佳之地，但也同样便于隐藏和反制。
他仔细回忆着之前躲藏的那个据点位置，以及周边可能存在的制高点、水源地、险要路径。对方选择灞林，必然是对此地极为熟悉，或者早已经营多年。
“黄胎……黄胎……”王莽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地图上的灞林区域，大脑飞速运转。如果“胎”指的是某种核心或根源，那么它在灞林的具体表现形式会是什么？一个地方？一件物品？还是……一个活着的“东西”？
他联想到观测者，联想到那些诡异的符箓和仪式，联想到需要童血和太后凤气滋养的邪术……这个“黄胎”，会不会是“黄天”力量的一种源头或者……一个尚未完全成熟的“神”？
这个想法让他自己都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如果真是这样，那灞林之约，就不仅仅是救人或者铲除叛逆那么简单了，可能涉及到更底层、更可怕的秘密。
时间在紧张的筹备中飞速流逝。夜幕再次降临。
阿远回来复命，鲁大成已接到密令，龙雀卫精锐正分批化装潜入灞林。孙坎那边也在紧锣密鼓地试验“火雷”，初步已有成效。仇恸挑选的死士也已就位。
王莽穿上了一套便于行动的黑色劲装，外罩一件不起眼的灰色斗篷。斩蛇剑依旧用布套包裹，背在身后。他检查了阿远为他准备的一些零碎物品：解毒丹、金疮药、火折子、一小袋炒米、以及两枚孙坎刚刚送来的、黑乎乎看似土块、却散发着硝石味道的“掌心雷”。
“陛下，一切准备就绪。”阿远低声道，他自己也全副武装，眼神决然，“臣随陛下同往！”
王莽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他知道拦不住，而且阿远在身边，确实能让他安心不少。
“走吧。”王莽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未央宫深邃的夜空，毅然转身，融入夜色之中。
没有惊动任何人，两人如同幽灵般穿过寂静的宫巷，凭借阿远对皇宫密道的熟悉，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未央宫，直奔灞林方向。
灞林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阴森，参天古木如同张牙舞爪的巨人，夜枭的啼叫更添几分凄厉。空气中弥漫着草木腐烂和湿润泥土的气息，但王莽和阿远都敏锐地察觉到，在这自然的气息下，那股熟悉的、令人不安的异香，似乎比在长安城内更加浓郁了。
按照血书暗示和之前的记忆，他们朝着之前藏身据点的大致方向潜行。鲁大成的人应该已经散布在这片区域，但王莽命令他们潜伏，此刻并未联系。
越往深处走，周围的寂静就越发诡异，连虫鸣声都稀少了许多。脚下的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死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
突然，王莽停下了脚步，拉住了前面的阿远。
“陛下？”
“看前面。”王莽压低声音，目光锐利地望向左侧一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
只见在那空地中央，不知何时，竟然亮起了数十点幽绿色的火光！那些火光漂浮在半空中，缓缓摇曳，如同鬼火，排列成一个诡异的、向内旋转的螺旋图案。而在螺旋图案的中心，隐约可见一个隆起的、约一人高的土堆，土堆的形状……竟有几分像一个蜷缩的婴儿！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浓郁异香和强烈生命气息（却又带着污秽感）的波动，正从那个土堆中散发出来！
“黄胎……”王莽心中巨震，难道那就是……？！
就在这时，一个沙哑而缥缈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摩擦感：
“恭迎……大汉天子……驾临……‘圣胎’苏醒之宴……请入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