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还在震。
我盯着它,屏幕漆黑,机身却像活物般持续颤动,仿佛有东西在内部爬行。陈砚也看见了,他没说话,只是慢慢把手伸向口袋,动作迟缓得像是怕惊醒什么。
我先开口:“你带了别的设备?”
他摇头,声音压得很低:“没有。”
“那这震动——”
话没说完,他颈间的银链突然绷断,金属扣弹在墙上发出轻响。链条落地,其中一节裂开,露出嵌在内里的微型芯片,正随着震动微微发亮。
我蹲下身,用相机镜头盖将芯片拨出来,指尖触到一丝温热。陈砚已经从工具包里取出便携读取器,手指有些抖,但还是迅速接上了。
屏幕上跳出画面。
是我。
站在704室的镜墙前,深夜,穿着睡衣,左耳银环在冷光下泛着微光。我没有开灯,可镜面却映出清晰的轮廓。我对着镜子说话,语调轻柔,像哄孩子入睡:
“妈妈回来了。”
然后我笑了。嘴角上扬,眼睛却空着。
视频继续播放,我重复这句话三次,每一次笑容都更深一点。最后我伸手摸向镜面,指尖滑过的地方,玻璃泛起波纹般的涟漪。
我关掉视频。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读取器散热扇的嗡鸣。我抬头看他:“你什么时候装的?”
“我没装。”他说,“这链子是姐姐留下的,我一直戴着。”
“但它现在成了监视器。”
“不是我放进的芯片。”他声音很稳,但眼神变了,“是它自己长进去的。”
我站起身,后退两步,相机横在胸前。他没动,只是把那页修复好的日志从背包里拿出来,纸面泛黄,边缘有药水腐蚀的痕迹,可字迹清晰:
“第七号容器预期存活期至2015年。超期运行将导致母体意识反向寄生,宿主人格逐步瓦解,最终成为纯粹载体。”
他抬眼看我:“今天是2023年。”
我没有回答。
“你记得最后一次体检是什么时候?”他问。
“不重要。”我说,“重要的是,那个视频里的我,根本不记得做过那些事。”
“可她用了你的身体。”他声音低下去,“她说‘妈妈回来了’——不是你说的,是她借你的嘴说的。”
我忽然笑了一下:“那你呢?你怎么证明你现在说的话,不是被谁借走的?”
他沉默。
我举起相机,对准他的脸。“让我拍你的眼睛。”
他没躲。
闪光亮起的瞬间,我盯着取景框。他的瞳孔收缩,虹膜纹路清晰,可就在那一瞬,我似乎看到一圈极细的珍珠光泽从边缘扩散开来,像水波荡过。
我放下相机。
“你看到了什么?”他问。
“你先告诉我,你手里那张纸,是不是真的?”
他把日志递过来。我接过,指尖扫过那行字——“第七号容器”。纸面温度比周围高,像是刚从某具躯体里抽出来。
“你相信这个?”我问。
“我相信数据。”他说,“档案不会撒谎。你早就该死了。可你还站在这儿,清醒,会痛,会怀疑。所以问题来了——活下来的,是你,还是她?”
我没有立刻回应。我把日志放在地上,踩了一脚,鞋底碾过“容器”两个字。
他没阻止。
我转身走向镜墙。整面墙都是镜子,拼接处有细密的银线,像是某种电路。我靠近,镜中的我也靠近。我们对视。
然后我抬起手,摸向自己的左耳。
银环又开始发烫。
镜中的我却没有摸耳朵。她只是站着,嘴角缓缓上扬,和视频里一模一样。
我猛地后退。
陈砚已经走到我身后,手里拿着修复镊,夹着一张残页。纸上写着几行小字:
“容器终止协议:当宿主意识占比低于37%,允许执行清除程序。”
他盯着我:“如果现在的你,只占三分之一,剩下的都是她……你还算人吗?”
“那你呢?”我转头看他,“你姐姐的笔记是谁修的?那些模糊的字迹,为什么偏偏是你能读出来?你确定你是‘修复’,而不是‘接收’?”
他手指一紧,镊子尖端微微颤抖。
“你也有疤。”我说,“手腕上的。刚才在404室,它渗血了。你藏起来了,但我看见了。”
他没否认。
“刻痕浮现出‘容器08’。”我逼近一步,“你以为你在查真相,其实你也是计划的一部分。你不是来救我的——你是被送来的。”
他喉咙动了动,没说话。
我举起相机,再次对准他:“最后一次,让我拍你的眼睛。”
他没躲。
闪光亮起。
这一次,镜中的我动了。
她没跟着我按下快门的动作,而是缓缓抬起手,指向镜外,指尖正对着现实中的陈砚。
我回头。
陈砚还站着,可他的影子在地面拉得很长,形状扭曲,像被什么拉扯着向上延伸。他的左手垂在身侧,镊子仍夹着那张残页,可右手却慢慢抬了起来,五指张开,掌心朝向镜面。
我和他对峙,相机与镊子成了唯一的武器。
镜子里,我们的倒影同时笑了。
不是同步,不是模仿——是独立地、分别地,嘴角上扬。
我意识到一件事。
镜子不再是反射。
它是通道。
我抬脚就要砸,陈砚突然伸手拦住我:“别!破坏镜面可能触发数据回流,她的意识会顺着裂缝涌进来。”
“那怎么办?”
“等。”他说,“看看它想做什么。”
我们慢慢后退,直到背靠背贴在一起。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节奏,起初紊乱,后来渐渐平缓。奇怪的是,我的呼吸也在调整,一呼一吸,竟和他完全一致。
心跳也开始同步。
咚、咚、咚。
像被同一根线牵着。
我的左耳银环烫得几乎要熔进皮肤,颞骨接缝处传来液体渗入的错觉,像是有某种黏稠的物质正从颅外注入。我咬住牙,没出声。
陈砚的手腕也在渗血。他没看,只是把修复镊插进墙面裂缝,固定住,像立下一枚界碑。
“我们都不再是纯粹的人。”我说。
他点头:“但只要还能选择不信,就还没输。”
我弯腰,把相机放在地上,镜头朝下。他也没拔镊子,只是松开了手。
我们靠着墙,盯着镜面。
镜中的我们仍然站着,没有坐下。
他们还在笑。
我忽然想起什么,低声说:“你手机刚才震动,是在接信号。”
“不是普通信号。”他说,“是定向传输。它在召唤。”
“谁?”
“不是谁。”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是‘什么’。”
镜中的陈砚抬起手,轻轻敲了两下玻璃。
现实中的我们都没动。
敲击声却响了。
两下。
清脆,短促,来自镜内。
我伸手去摸相机,指尖刚碰到机身,镜面突然变暗,像电源被切断。下一秒,一道竖直的光痕从中间裂开,像是屏幕启动。
里面映出的不再是我们的脸。
是一个穿酒红丝绒裙的女人,发间别着珍珠发卡,正低头看着怀里的婴儿。
她抬起头,对我们微笑。
“孩子们,”她说,“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