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图书迷!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图书迷 > 其他类型 > 惊鸿客:惊鸿一瞥 > 第82章 战地疗伤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灞水关的城门,在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中,艰难地开启了一道仅容数骑通过的缝隙。门后是严阵以待、眼神中混合着疲惫与最后一丝希望的守军。

苏清月一马当先,率先冲入。她身后的那支骑兵,如同退潮般迅捷地涌入关内,随即城门又被奋力合上,沉重的门栓落下,将外面震天的喊杀声暂时隔绝。

关内,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炼狱。

残垣断壁,烟火未熄,空气中弥漫着更加浓重的血腥和焦糊味。伤兵的呻吟声无处不在,缺医少药,许多人只是被草草安置在避风的角落,身下垫着破烂的毡布,等待着渺茫的生机。疲惫不堪的士兵们靠着墙壁或同伴的尸体,眼神空洞,只有在看到这支突然闯入的“援军”时,才勉强泛起一丝微弱的波澜。

苏清月勒住马缰,目光如电,迅速扫过这惨烈的景象,最终定格在不远处。

陆停云依旧站在那里,如同钉死在帅旗之下的一杆染血标枪。玄甲上的血垢在关内略显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暗沉的、令人心悸的光泽。他身姿依旧挺拔,但苏清月一眼就看出了那强撑之下的虚弱——他垂在身侧的左手几不可查地微微颤抖,呼吸的频率也比平日急促浅乱,尤其是左肩处,那被胡乱捆绑的伤口,渗出的鲜血几乎将整个肩头都染成了深色。

他正低声对身旁那名浑身是血的亲卫队长吩咐着什么,声音沙哑却稳定,条理清晰地下达着加固防御、清点伤亡、安置伤员的命令。仿佛刚才在城头命悬一线、死志已明的人不是他。

苏清月翻身下马,动作因为长时间的奔驰和紧绷的神经而略显僵硬,但落地时依旧稳住了身形。她解下沾满血污的斗篷,随手扔在一旁,露出里面那身北朝低级军官的皮甲,更显得她身形单薄,与这周围粗粝的环境格格不入。

她没有立刻上前,只是站在原地,隔着弥漫的硝烟和忙碌穿梭的士兵,冷冷地看着他。

直到他交代完最后一项命令,亲卫队长领命匆匆而去,他才仿佛终于察觉到她的目光,缓缓转过身。

四目相对。

一瞬间,周遭所有的喧嚣——伤兵的呻吟、将领的请示、士兵搬运器械的嘈杂——仿佛都潮水般退去。只剩下彼此眼中那个清晰无比,却又陌生得让人心头发涩的倒影。

他看到她脸上尚未擦净的血污和尘土,看到她眼底那无法掩饰的疲惫,以及那更深处的、冰封之下涌动着炽烈岩浆的复杂情绪。她不再是那个被困于惊鸿阁、需要他庇护的金丝雀,也不是那个在月下与他互许终身的痴情女子,更不是那个在真相揭露后心碎离去的绝望妹妹。此刻的她,是战场上撕开敌军防线、将他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援军首领,是带着一身凛冽杀意和无法化解的怨怼,站在他面前的……苏清月。

她看到他眉宇间积压的沉重与倦怠,看到他苍白失血的脸色,看到他左肩那触目惊心的伤口。那个曾经风流蕴藉、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建康城第一纨绔,那个运筹帷幄、剑光清冷的惊鸿客首领,那个在宗庙前痛苦嘶吼着承认身份的哥哥……所有的影像,最终都坍缩成了眼前这个伤痕累累、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却依旧强撑着不肯弯折脊梁的男人。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比外面的寒风更冷,比之前的刀剑相向更令人窒息。

最终,是苏清月先动了。她迈开脚步,一步步走到他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气和汗水蒸发后的咸涩味道。

“还能走吗?”她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如同她此刻的眼神,平静得可怕。

陆停云看着她,喉结轻微地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极轻地点了下头。他试图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或许可以称之为“安抚”或“自嘲”的笑容,但失败了,只牵动了干裂起皮的嘴唇,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

苏清月不再多言,转身,朝着关墙下临时清理出来、作为将领休憩和处理重伤员的一处还算完整的营房走去。她的背影挺直,步伐坚定,没有回头,仿佛笃定他一定会跟上。

陆停云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一瞬,最终还是抬步,跟了上去。他的脚步因为失血和力竭而有些虚浮,但每一步都踏得极稳。

营房内光线昏暗,只有角落里点着一盏如豆的油灯,勉强驱散一些阴影。地上铺着些干草,几名重伤员躺在那里,军医和助手正忙碌着,空气中混杂着血腥、草药和腐烂的味道。

苏清月径直走到一处相对干净的角落,那里铺着一张不知从何处寻来的、还算完整的狼皮。她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随后走进来的陆停云。

“坐下。”她命令道,语气简短,不容置疑。

陆停云依言在狼皮上坐下,动作间牵动了左肩的伤口,让他几不可闻地吸了一口冷气,额角的冷汗又渗出一层。

苏清月蹲下身,从自己腰间解下一个皮质的水囊,又扯下一块相对干净的内衫布料。她先是将水囊递到他唇边。

“喝水。”

陆停云抬眸看了她一眼,没有拒绝,就着她的手,仰头喝了几口。清凉的水滑过干得冒烟的喉咙,带来短暂的舒缓。

等他喝完,苏清月收回水囊,将布料浸湿,然后,没有任何预兆地,直接按在了他左肩的伤口上!

“嘶——!”

饶是陆停云意志坚韧,这毫无缓冲的、带着冰冷水意的触碰,依旧让他控制不住地倒抽了一口凉气,身体瞬间绷紧如铁。那湿布不仅冰冷,更像是一把钝刀,狠狠地碾过外翻的、早已麻木中带着尖锐刺痛的皮肉。

这根本不是清理,更像是一种粗暴的擦拭,试图将那层厚厚的、已经有些凝固的血痂和污垢硬生生擦掉。

苏清月垂着眼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手下正在遭受巨大痛苦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只是一件需要清理的物件。她的动作没有丝毫轻柔,甚至带着一种发泄般的、近乎残忍的力道,用力擦拭着伤口周围的皮肤,将那暗红色的血垢擦去,露出底下更加苍白和翻卷的皮肉。

陆停云咬紧了牙关,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身下的狼皮上,洇开一小团深色。他死死忍着,没有发出第二声痛呼,只是那放在膝上的右手,早已紧握成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整个营房似乎都安静了一瞬,连不远处伤员的呻吟都仿佛低了下去。仅存的几名亲卫和军医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这边,带着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这位突然出现的、身份不明的苏督军,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冷冽煞气,比战场上的刀剑更让人心惊。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唯有粗重呼吸声的压抑中,陆停云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极其沙哑,带着剧痛后的虚弱,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近乎破罐子破摔的复杂情绪。

他抬起眼,看向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一道天堑的苏清月,因为疼痛,他的眼神有些涣散,却又异常专注地落在她冰冷的侧脸上。

“下手这么狠……”他喘息着,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气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是想谋杀亲夫……”他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更深沉的、自嘲般的痛楚,缓缓接上,“……还是亲哥?”

这句话,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瞬间在两人之间激起了滔天巨浪!

“亲夫”与“亲哥”,这两个身份,如同两把最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他们之间所有伪装和回避,将那份最不堪、最血淋淋的禁忌与孽缘,彻底摊开在这昏暗、血腥的营房之内。

苏清月擦拭的动作,猛地顿住。

她的指尖,还按在他伤口边缘温热血腻的皮肤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因为剧痛而传来的细微颤抖。她低着头,他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她骤然收紧的、指节同样泛白的手指,和那微微颤动的、沾染了血污的长睫。

营房内,只剩下油灯灯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以及彼此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

时间的流逝仿佛变得粘稠而缓慢。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苏清月重新动了起来。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仿佛根本没有听到那句足以将两人都凌迟的话语。她只是更加用力地、几乎是带着一种毁坏般的决绝,继续着之前的动作,将伤口周围最后一点污垢狠狠擦去,然后拿起旁边军医留下的、劣质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金疮药,毫不吝啬地、几乎是粗暴地,将大量的药粉直接倒在了那深可见骨的伤口上!

药粉触及新鲜伤口的刺激,让陆停云的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痉挛,他闷哼一声,额头上青筋暴起,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

而苏清月,已经利落地用撕好的、相对干净的布条,开始为他包扎。她的动作依旧没有丝毫温柔,一圈一圈,勒得极紧,仿佛不是要帮他止血疗伤,而是要借此将他牢牢捆缚,或者……是将自己内心那翻江倒海的、几乎要冲破冰封的情绪,也一同死死地勒住。

直到打好最后一个结,她才猛地收回手,站起身。

自始至终,她没有再看陆停云一眼,也没有再说一个字。

她只是背对着他,站在昏暗的光线里,肩膀几不可查地微微起伏着,垂在身侧的手,悄悄紧握,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旧伤之中,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下了喉咙口那股汹涌的、带着铁锈味的哽咽。

陆停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着眼,脸色苍白如纸,唇上因为忍痛而被咬出了一排深深的齿印。剧烈的疼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如同潮水般一阵阵冲击着他的意识。

但在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刻,他仿佛听到,一声极轻极轻的、带着无尽痛楚与挣扎的叹息,消散在弥漫着血腥与草药味的空气中。

不知是来自她,还是来自他自己早已千疮百孔的内心。

营房外,寒风依旧呼啸,夹杂着远方敌军重新组织进攻的号角声,预示着短暂的喘息之后,是更加残酷的血战。

而营房内,刚刚被粗暴处理过的伤口,那火辣辣的疼痛,却异常清晰地烙印在身体与记忆深处,仿佛在无声地宣告——

有些债,有些痛,有些纠缠,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