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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停云在悬崖边跪了多久,无人知晓。

时间于他,已失去意义。晨曦刺破云层,将冰冷的光洒在他凝固的身影上,他不动;正午的日头短暂驱散些许寒意,照亮他怀中那件被血浸透、愈发暗沉的披风,他不动;直至夕阳再次西沉,将他和断崖一同拖入更深的阴影,他依旧如同扎根于此的顽石,只有山风偶尔撩起他散落的发丝,拂过那双死寂如古井的眼。

亲卫们不敢靠近,只能远远守着,看着那道跪姿从黎明到黄昏,如同一场无声的凌迟。他们试图送上水和食物,换来的只有一片真空般的沉默。王爷仿佛将自己的魂魄连同那口心头血,一同呕出,留在此地的,只是一具被无尽痛苦和毁灭欲望填充的躯壳。

直到最后一缕天光被夜幕吞噬,一轮残月爬上中天,清冷的光辉勉强勾勒出悬崖狰狞的轮廓。

一阵急促而凌乱的马蹄声,打破了这片死寂。

是周骁派来的传令兵。他浑身浴血,甲胄破损,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无法掩饰的悲戚,几乎是滚下马来,踉跄着冲到近前,扑通跪倒:

“王爷!禀王爷!突围……成功了!我军主力已安全抵达云梦泽边缘,北朝大军被苏督军……被苏督军引至黑风峪深处,损失惨重,暂时无力追击!我们……我们活下来了!”

传令兵的声音带着激动,更多的却是沉重。活下来的代价,太大,太惨烈。

然而,他预想中王爷或许会有的、哪怕一丝一毫的松动或慰藉,并未出现。

陆停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月光下,他的脸苍白得如同鬼魅,唯有那双眼睛,不再是空洞,而是变成了两潭深不见底的、翻涌着血色漩涡的寒渊。里面没有庆幸,没有悲伤,甚至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要将万物都拖入毁灭的疯狂。

他的目光落在传令兵身上,那眼神,让久经沙场的传令兵都瞬间如坠冰窟,浑身汗毛倒竖,后面报喜的话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陆停云的视线,又缓缓移开,扫过身后那些疲惫不堪、却因突围成功而隐隐透出一丝生气的亲卫,最后,落回了怀中那件冰冷的红色披风上。

他伸出手,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披风上那早已干涸发硬的血渍,动作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

然后,他猛地收紧了手指,将那件披风死死攥在掌心,仿佛要将其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他抱着披风,站了起来。

动作并不快,甚至有些僵硬,但那骤然挺直的脊梁,那周身散发出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混合着血腥与死气的恐怖威压,让周围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呼吸骤停。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望着北方,望着北朝大军溃退的方向,望着那片吞噬了她的、无边的黑暗。

嘴唇微动,一个名字,如同诅咒,又如同唯一的信仰,从他干裂的唇间逸出,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

“清月……”

随即,他猛地转身,抱着那件披风,大步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走向那些跟随他冲出重围、尚且惊魂未定的残部。

他的声音,不再嘶哑,不再破碎,而是变成了一种平滑的、没有任何起伏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冰冷指令,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夜空下:

“传令。”

“所有还能拿起刀的人,集合。”

亲卫队长心头巨震,隐约猜到了他要做什么,试图劝阻:“王爷!将士们刚刚突围,人困马乏,急需休整,而且北朝虽退,但……”

他的话没能说完。

陆停云的目光扫了过来。

那一眼,没有任何人类的情绪,只有赤裸裸的、如同看待蝼蚁般的漠然与杀意。亲卫队长后面所有的话,都被那眼神冻在了喉咙里,化作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集合。”

陆停云重复了一遍,语气没有任何加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毁灭性的意志。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疲惫不堪的士兵们,看着他们那位仿佛从地狱归来的王,看着他怀中那刺目的红色披风,看着他眼中那令人胆寒的死寂与疯狂,没有人敢质疑,没有人敢违抗。一种同源的、被巨大损失和悲愤催生出的毁灭欲望,在这支残军中无声地蔓延。

很快,一支由所有尚存战意者组成的、不足千人的队伍,沉默地集结完毕。人人带伤,甲胄染血,眼神却如同他们的王一般,燃烧着复仇的火焰,也冻结着死志的冰霜。

陆停云翻身上了一匹亲卫牵来的战马,将那件红色披风,如同最神圣的战旗,系在了自己的肩后。破损的布料在夜风中飘荡,那暗沉的血色,在月光下显得愈发诡异和不祥。

他没有做任何战前动员,没有慷慨激昂的陈词。

他只是举起了手中那柄惊鸿剑。剑身映着残月,反射出他毫无生气的脸。

剑尖,直指北方。

然后,他一夹马腹,战马如同一道离弦的黑色闪电,率先冲了出去!

“杀——!”

身后,不足千人的队伍,发出了压抑到极致、最终爆发的、如同群狼啸月般的怒吼,跟随着那道肩系血红披风的身影,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朝着北朝大军撤退的方向,发动了不计代价、不留后路的复仇总攻!

这是一场疯狂的、自杀式的冲锋。

没有阵型,没有战术,只有最原始、最暴烈的杀戮。

陆停云一马当先,惊鸿剑在他手中化作了死神的镰刀。他不再防守,不再闪避,每一剑挥出,都带着碾碎一切的狂暴力量。剑光过处,血肉横飞,残肢断臂如同雨点般落下。他身上的玄色王服早已被敌人的鲜血彻底浸透,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每一下动作都甩出大片的血珠。那件系在肩后的红色披风,更是被溅射的鲜血染得愈发暗红,在激烈的冲杀中狂乱舞动,如同地狱业火在他身后燃烧。

他一人一剑,生生在北朝撤退的队伍中,撕开了一道血色的口子!所过之处,尸横遍野,竟无一人是他一合之将!

他的眼中,再无生灵,只有一片血色弥漫的虚无。他的口中,只反复地、机械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疯狂,念诵着那个名字:

“清月……”

“清月……”

每念一次,他剑下的力量便更狂暴一分,杀戮便更残酷一分。仿佛要将这世间所有的北朝人,都屠戮殆尽,用他们的鲜血和生命,来祭奠那坠落的亡魂。

这支不足千人的哀兵,被他们王的疯狂所感染,也爆发出了远超平时的战力。他们跟随着那道血色披风引领的方向,不顾自身伤亡,疯狂地砍杀着,将撤退中的北朝军队搅得天翻地覆,死伤无数。

鲜血染红了大地,浸透了枯草,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浓重血腥气。

陆停云如同真正的魔神降世,不知疲倦,不知疼痛,只知道杀戮。他肩头的伤口早已崩裂得不成样子,鲜血汩汩涌出,顺着手臂流淌到剑柄,再随着挥剑的动作甩出,但他仿佛毫无知觉。

他只是在杀。

用这场不计代价的、血腥的屠戮,来填补内心那巨大的、无法忍受的空洞,来宣泄那足以焚毁一切的绝望。

直到东方再次泛起鱼肚白,直到视线所及,再也看不到一个站立的北朝士兵,只有遍地狼藉的尸骸和凝固的暗红。

陆停云终于停了下来。

他驻马立于一片尸山血海之中,肩后的红色披风无力地垂落,惊鸿剑的剑尖滴着粘稠的血浆。晨曦微光下,他浑身浴血,如同刚从血池里捞出来,唯有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人色。

他缓缓抬起眼,望向那轮即将升起的太阳,眼神依旧空洞,依旧没有任何属于活人的光彩。

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唇瓣翕动,最终,也只是吐出了那两个字:

“清月……”

声音轻飘飘的,消散在充满死亡气息的晨风里。

化魔的并肩王,以一场血腥的屠戮,暂时冻结了心口的剧痛。

却也彻底,将自己放逐于无边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