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图书迷!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御书房的门窗紧闭,将初冬的寒意隔绝在外,却隔不断那股弥漫在空气里的、混合着药味与陈旧墨香的沉疴之气。陆停云半靠在铺着明黄软垫的宽大座椅里,身上盖着厚厚的狐裘,依旧掩不住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虚弱。他的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唯有颧骨处因持续低烧而泛着不正常的红晕。那双曾令朝臣胆寒的眼眸,此刻也显得有些浑浊,只是偶尔抬起时,眼底深处那点属于帝王的锐光,依旧能让人心头一凛。

他面前御案上摊开的,并非紧急军报或赋税章程,而是一份誊写得工工整整的名单——宗室适龄子弟的名录,旁边还附有暗卫查探来的、关于这些少年性情、学识、乃至日常言行的密报。

福安静静侍立在一旁,看着陛下枯瘦的手指在那一个个名字上缓缓划过,时而停顿,时而轻轻敲击,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这是什么,朝中关于立储的呼声,近一年来已渐渐从私下议论变成了公开的奏请。陛下春秋正盛?不,任谁都看得出,龙椅上这位开国之君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国本不稳,则江山难安,这个道理,陛下比任何人都懂。

咳嗽声压抑地响起,陆停云用一方素帕捂住嘴,肩背因忍痛而微微佝偻。待那阵咳喘过去,他放下帕子,目光最终停留在了一个名字上——元泓,一个父母早亡、由旁支老亲王抚养长大的少年,年方十四,暗卫报其“性情沉静,勤勉好学,偶有仁悯之心”。

沉静,勤勉,仁悯。

或许,不是最适合开拓的雄主,但于一个需要休养生息的太平王朝而言,未必不是幸事。

陆停云沉默了很久。窗外的光线透过窗纸,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子。他仿佛透过这个名字,看到了很远的地方,看到了血与火的过去,也看到了模糊不清的未来。

最终,他提起那支似乎比往日沉重许多的朱笔,在那名字上,缓缓地,画下了一个圈。

笔尖离开纸张的瞬间,他像是被抽走了某种支撑,向后靠进椅背,闭上了眼睛,久久未动。

立储的诏书,在一个寒风凛冽的清晨,昭告天下。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一切显得顺理成章。皇室宗亲、文武百官,似乎都暗暗松了口气。

数日后,被定为储君的元泓,被引入宫中。少年穿着一身合体的储君冠服,面容尚带稚嫩,眼神清澈,举止间带着几分刻意模仿来的沉稳,却掩不住那丝初入深宫的紧张与敬畏。他被内侍引到那间药味弥漫的御书房,跪下行礼,声音清朗却微颤:“臣侄元泓,叩见陛下。”

陆停云靠在榻上,身上依旧裹着厚厚的裘毯,目光平静地打量着跪在眼前的少年。他没有立刻让他起身,只是看着,仿佛要通过这单薄的躯壳,看透其灵魂的本质。

御书房内一片寂静,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元泓伏在地上,能感受到头顶那道目光的重量,那并非苛责,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穿透一切的审视,让他掌心沁出冷汗。

良久,陆停云才缓缓开口,声音因久病而沙哑低沉,却字字清晰,敲打在少年心上:

“起来吧。”

元泓依言起身,垂手恭立,不敢抬头。

陆停云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投向窗外那片被宫墙切割的、灰蒙蒙的天空。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仿佛在回忆着什么极其久远,又极其沉重的事情。

“这江山……”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种复杂的、混合着疲惫、释然与某种难以磨灭痛楚的意味,“是无数人,用命换来的。”

他的话语在安静的御书房内回荡,元泓屏住呼吸,认真聆听。

陆停云的视线重新落回少年身上,那目光深邃,像是要将他看穿,又像是透过他,看到了别的什么。

“其中……”

他的声音在这里微妙地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几乎无法察觉的、细微的颤抖,仿佛那个名字重逾千斤,光是提及,就需要耗费莫大的力气。

“……包括你的皇姑。”

皇姑?

元泓猛地抬起头,清澈的眼中充满了茫然与困惑。皇姑?哪位皇姑?宗室名录中,似乎并无这样一位地位显赫、足以被陛下在此刻特意提及的公主。

他看着御榻上那位威严与病弱交织的帝王,看着陛下眼中那瞬间掠过、又迅速被疲惫掩盖的、深不见底的哀恸,聪明的少年隐约意识到,这并非一次简单的训诫,也并非指代任何一位记录在册的宗室女。

这是一个秘密。一个只属于陛下,或许也属于这江山社稷的,沉重的秘密。

陆停云没有解释,也不需要他理解。他说完这句话,便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重新闭上了眼睛,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元泓压下满腹疑窦,恭敬地行礼,悄然退出了御书房。

殿内,又只剩下陆停云一人,与那弥漫的药味和无边的寂静。

他缓缓睁开眼,望着空荡荡的殿顶。

放手?

或许吧。

放的是这万里江山的未来,是肩头那沉甸甸的、属于帝王的责任。

可有些东西,他永远也放不了。

比如,那道坠落的红色身影。

比如,那句“好好活着”的诅咒与祝福。

比如,那声软糯的,只存在于记忆和梦魇中的……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