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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都市言情 > 我在新疆烧国礼 > 第107章 沃土的馈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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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孜古丽的到来,像一阵带着和田风沙气息的、略显莽撞却充满生机的春风,吹皱了“古丽之家”小院原本已趋于平静的池水。她的安置,成了眼下最紧要的事。周婉动作利索,带着她把那间堆放杂物的偏房收拾了出来,支起一张简易木床,铺上干净的褥子。阿孜古丽把自己的小包袱——几件换洗衣服、那本用塑料皮小心翼翼包着的旧杂志,还有一小袋她从和田带来的、颜色特别红艳的泥土样本——珍重地放在床头。看着她忙碌又略带不安的身影,我心里清楚,收留她,不仅仅是多一双碗筷那么简单,更意味着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尤其是对她远在和田、对此还一无所知的家人。

在阿娜尔古丽的坚持下,阿孜古丽用周婉的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电话接通那一刻,女孩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对着话筒用带着哭腔的维吾尔语急切地解释着,语气充满了愧疚和恳求。我们听不懂具体内容,但能从她时而哽咽、时而提高的音调里,感受到电话那头的震惊、愤怒和担忧。通话持续了很长时间,最后,阿孜古丽把手机递给了阿娜尔古丽,小声说:“老师……我阿妈想跟您说话。”

阿娜尔古丽接过手机,走到院子里,用平静而诚恳的语气,向电话那头的母亲介绍了“古丽之家”的情况,保证会照顾好阿孜古丽,并邀请他们有空来喀什看看。她没有空谈梦想的大道理,而是强调会教导阿孜古丽安身立命的手艺,让她将来能独立、有尊严地生活。挂了电话,阿娜尔古丽轻轻叹了口气,对眼巴巴望着的阿孜古丽说:“你阿妈暂时同意了,但很担心。你要好好学,好好做人,别让他们失望,也别让我们难做。”

阿孜古丽用力点头,抹去眼泪,眼神里充满了重获新生的感激和破釜沉舟的决心。

就这样,小院里的人口增加了。清晨,院子里不再只有艾尔肯那沉稳单调的揉泥声,还加入了阿孜古丽轻快甚至有些毛躁的脚步声和涮洗声。她似乎想用勤快弥补内心的不安,天不亮就起来扫院子、挑水,抢着干一切杂活。她的到来,也无形中给沉默的艾尔肯带来了一丝变化。艾尔肯起初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眼神灼灼的女孩有些不知所措,总是下意识地避开。但阿孜古丽性格活泼,对技艺有着近乎狂热的求知欲,她不敢过多打扰阿娜尔古丽,便常常凑到艾尔肯旁边,看他拉坯,问东问西。

“艾尔肯大哥,你这手腕为啥要这么转?”“这泥是不是要揉到像耳垂那么软?”“阿娜尔古丽老师说的‘泥的呼吸’到底是啥感觉啊?”她的问题像连珠炮,带着和田口音的维吾尔语又快又急。

艾尔肯起初只是闷头干活,偶尔从喉咙里挤出一两个含糊的音节作为回应。但阿孜古丽并不气馁,她有着一种天生的、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韧劲。渐渐地,或许是习惯了,或许是被她的热情感染,艾尔肯开始用简单的词语和动作示范来回答她的问题。有时,他甚至会停下手中的活,指着阿孜古丽操作时不当的手法,生硬地纠正一下:“力,用大了。轻点。” 这种笨拙的交流,却成了小院里一道新的、充满生趣的风景。阿娜尔古丽有次悄悄对我说:“看,艾尔肯像个真正的小师兄了。”

然而,真正让阿娜尔古丽和我们感到惊奇的,是阿孜古丽在触碰泥土时展现出的那种近乎本能的天赋。与艾尔肯的严谨、刻苦、追求规整不同,阿孜古丽对形态和纹样有着一种野性、大胆的直觉。阿娜尔古丽让她从最基础的揉泥开始,她揉泥的动作不像艾尔肯那样富有节奏和章法,甚至有些杂乱,但她似乎能更快地感受到泥料湿度的细微变化和筋韧性。当她第一次尝试拉坯时,结果自然是惨不忍睹,泥坯歪歪扭扭地塌掉,但她没有像艾尔肯初学时那样沮丧地沉默,而是看着那摊不成形的泥巴,自言自语地嘀咕:“它好像不想变成碗,它想躺着……” 这话听起来孩子气,却让旁边的阿娜尔古丽眼神微动。

更令人意外的是她对纹样的敏感。阿娜尔古丽为了让她理解纹样的韵律,给她看买提大叔密码本上的一些基础图案,让她先用手指在干泥板上练习刻画。艾尔肯刻画时,力求每一刀都精准、均匀,如同临帖。阿孜古丽却不同,她常常不按常理出牌,会把不同的纹样元素随意组合,刻出的线条时而奔放流畅,时而细密繁复,充满了不可预料的即兴发挥。有一次,她刻了一组缠绕的藤蔓,中间突然加了几只形态夸张、充满动感的小鸟,虽然比例失调,却妙趣横生。

阿娜尔古丽看着阿孜古丽那些“离经叛道”的练习泥板,没有立刻纠正,反而常常陷入沉思。一天晚上,她对我说:“艾尔肯像一块璞玉,需要精心雕琢,每一刀都要恰到好处,才能成器。阿孜古丽……她像一颗充满各种可能性的种子,你不知道她会开出什么花,甚至长成什么树,强行修剪,可能会扼杀她最宝贵的东西。也许,对她的引导,不能套用现有的方法。”

于是,阿娜尔古丽调整了教学策略。对艾尔肯,她继续系统性地传授《匠人入门手册》里的规范技法,夯实基础。对阿孜古丽,她则采取了更开放、更具启发性的方式。她不再要求阿孜古丽必须临摹固定的纹样,而是鼓励她多观察院子里的花草、天上的流云、甚至墙上斑驳的光影,让她把看到的、感受到的东西,用刻刀自由地表达在泥板上。她给阿孜古丽看一些现代陶艺的画册,开阔她的眼界,同时对她那些看似“胡来”的创作,给予更多的宽容和引导性的点评:“这只鸟的翅膀很有力量,但如果身子再稳一点,会不会飞得更久?”“藤蔓的缠绕很有趣,试试让它们之间的空间也讲故事?”

这种因材施教的方法,渐渐收到了效果。艾尔肯在严格的规范下,基本功日益扎实,拉出的坯体越来越匀称规整。阿孜古丽则在相对自由的空间里,想象力得到了保护,虽然作品时好时坏,极不稳定,但偶尔灵光一现的创作,却展现出一种原始、鲜活、打动人心的力量。小院里,两种截然不同的学习节奏和创作气质并存着,碰撞着,却又奇异地和谐。艾尔肯的沉稳映衬出阿孜古丽的灵动,阿孜古丽的跳脱也反衬出艾尔肯的踏实。他们之间那种懵懂懂懂、既较劲又互助的“师兄妹”关系,为古老的院落注入了青春的活力。

一天傍晚,阿孜古丽捧着一个她刚烧制好的、不足巴掌大的小陶塑跑到阿娜尔古丽面前,那是一只蜷缩着睡觉的小猫,造型夸张,细节粗糙,但猫咪那种慵懒安详的神态却捕捉得惟妙惟肖。她兴奋地说:“老师,你看!像不像总在咱们院墙上晒太阳的那只大花猫!”

阿娜尔古丽接过那只温热的小猫,仔细端详着,眼中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纯粹欣赏的笑意。她轻轻摩挲着猫咪拱起的背部,对阿孜古丽说:“像,神韵很像。记住这种感觉,用你的手,抓住让你心动的生活瞬间。”

我看着这一幕,看着阿孜古丽因得到肯定而闪闪发光的眼睛,看着艾尔肯在一旁虽然默不作声却悄悄翘起的嘴角,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片沃土,不仅孕育着技艺的传承,更滋养着不同生命的多样生长。买提大叔留下的,不仅仅是一门手艺,更是一片能让各种种子都能找到自己生长方式的、肥沃而宽容的土壤。这,或许就是沃土最珍贵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