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甜这几天看起来都很开心。”
150万砸下去，唐老太的身体没有痊愈，但状态却明显有了好转。
和唐糖说话也不再是说一句咳三声的惨烈。
趁着张姐出去给各种用具消毒，唐老太和外孙女说起了悄悄话。
女孩正在认真按照护理要求给老人家按摩着腿部肌肉。
常年卧床的人血流不畅，每天都要定时按摩。
这不仅是为了帮她促进血液循环，延缓肌肉萎缩，也是帮助老人家放松关节，刺激神经感知，是唐糖每天必做的功课。
听到这话的时候，唐糖正帮外婆活动踝关节。
她一手托着老人脚跟，另一只手握住对方的脚掌，缓慢帮助唐老太做着勾、踩、转的动作循环。
“嗯，突然发现A市还是挺好看的。”
在这座城市待了三年多，头一回发现A市的风景？
唐老太看着女孩垂下的长长眼睫，和带着笑意的嘴角，心领神会了。
“遇到了带你看风景的人？那个来先生吗？”
唐糖被问得一愣，那抹不自觉浮现的笑意淡了些。
她起身，站到病床的另一侧，给老太太换了只脚做关节活动。
“不是他吗？”
唐老太怎么看不出女孩的逃避，不由得追问了一句。
女孩沉默着帮她做完了7次关节活动，又双手合拢，包裹着她干瘦得可怜的小腿肌肉，交替着向上推揉。
“外婆，今天腿会感觉胀吗？”
唐老太微微摇了摇头，继续追问。
“甜甜现在都不想和外婆聊天了吗？”
唐糖埋着头在推揉腿部，老太太的视角只能看到她越垂越低的乌黑头顶。
好一会儿，女孩悠悠的叹息声传来。
“是他。”
“这几天下班都是他接我回家的，还带我去吃了好多好吃的早点和夜宵。我都不知道A市有这么多特色小吃。”
“A市的星星也很亮，根本不是我印象中的灰蒙蒙。”
“伴星湖边上，有一只比我手还大的蜗牛，就趴在柳树的树干上。”
“连着三天，每天就爬一米，他特地带了软尺跟我一起量，说要给那只蜗牛做个运动日记。”
唐老太光听，就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她在为甜甜得到的善意而满足。
如果真的能有一个人，代替她照顾这个孩子，她即便是立刻死了，也能瞑目了。
这个来先生听起来就很好。
一个幸福家庭里长大的孩子。
只有被爱包围的人，才能看到那些角落里的美好。
但她嘴角的笑意，很快就被女孩接下来的话给打散了。
“但我们不可能的。”
“我和他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唐糖似乎是在跟外婆解释，又好像是在对自己分析。
她手上动作不停，口中的呢喃也如流水般安静地流淌着。
“他出于好心，又或者是因为从来没见过我这样的，对我伸了手。”
“可如果我真的攀上去，迟早有一天也会掉下来的。”
连从小一起长大，在他母亲和邻居们面前多次维护自己的余子言，看到了外面更大更繁华的世界，都会翻脸变心。
又何况是本就生活在金字塔尖的来九鑫呢？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人和人走到最后，大概都会是同一个结局吧？
但她不想和来九鑫变成陌路。
“灰姑娘就只是童话，真正的王子就应该配公主。”
“对我来说，只有钱才是永远不会背叛我的伴侣。”
“我……就只是把他当朋友。”
“好朋友。”
她重重地点着头，大声对外婆和自己强调着应该守住的界限。
“我想好好挣钱，挣很多很多钱，带着外婆你好好过日子。”
“可是……”
唐老太被女孩话中刻意装出的不在意刺痛了。
一手养大的孩子，哪怕她装得再努力，唐老太又怎么看不出她的渴望和胆怯、希冀与失落呢？
明明是动了心的吧，但因为她们家的处境和曾经受到的伤，选择了把头埋进沙堆里。
老太太只觉得舌根发苦，近二十年的种种涌上心头。
她想起甜甜刚出生就被女儿发疯丢出房间，小小的人儿连哭都像带着委屈不敢大声，孱弱的、断断续续的。
想起甜甜在学校被欺负，大冬天被泼了满头满身的水。
小女孩回到家的时候，连头发都结了冰，冻得小脸青紫，却还在笑着帮她抹眼泪，说自己这次打回去了，让她别担心。
想到自己被女儿留下的债务逼得脑溢血倒地，急救醒来后连说话都困难。
刚满16岁的甜甜是怎么跪着求邻居，让人帮忙，却因为女儿的烂摊子，得不到半点援助。
最后甜甜是卖了镇上的房，孤注一掷地辍学带她转到了A医。
想到甜甜满眼血丝地求着自己不要死，说她找到了工作，能挣钱了，说会治好自己，说日子一定会好起来。
想到了这三年多来，她无意间发现的对方身上那些伤，和冰敷过却依然带着红肿的眼。
所有这些都让她眼眶发酸。
但哭了一辈子，临到老了，连泪都变成了奢侈。
她想告诉女孩，不要管自己，抓住一切能让她快乐的人和事。
少年时的心动，或许是一辈子不能忘却的风景，不要给自己留遗憾。
可她说不出口，只能化作一道长长的叹息。
这场祖孙间的谈话，就这么有头无尾地结束了。
像一道风，掠过之后，无人可知它的存在。
至少来医院接唐糖去自己家表演的来九鑫，永远不会知道。
他只觉得今天的女孩有心事。
这几天明明相处时，唐糖愿意分享的心情和感受多了不少，但今天从上车开始，她就一直低头在看手机。
“是外婆身体不舒服吗？”
我有在拜托叔叔伯伯留意肾源……
后半句话犹豫了片刻，来九鑫还是没说出口。合适的肾源可遇不可求，还是等到真的找到了再告诉女孩这个好消息吧。
“重症病房的资源还是比不上VIp病栋，那边的医护都有专人，要不我们把外婆转过去吧？”
“又或者到我家的私人医院？我奶奶一直是在我家医院治疗的，医护人员都很专业，态度也温柔。”
唐糖和叶律师回了消息，确定了三个案件的相关事项和调解的时间，这才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平时的笑靥。
“不用啦，外婆身体好多了。你都砸了150万进去，要是没好转，A医的招牌都要倒了。”
“我就是在想你奶奶喜欢什么风格的舞？我的舞衣都是响的，就穿这条白裙子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