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太后留牙牙在寝殿里待了整整两个时辰。
明明是从未见过的两人，但就有了奇妙的默契。
两个人聊聊萧觉、聊聊孟夫人，聊聊过去的重阳节，聊聊没看到的开宝寺狮子会和牙牙第一次见到的里瓦子表演。
直到尽兴，孟太后才下巴微微抬起，点了点桌子上的茶盏。
“年轻人多干点活吧。我年纪大了，省点力气。”
牙牙略有些羞涩地笑了下，莹白梨花般可怜可爱。
但她的动作却很干脆，起身抓起孟太后的茶盏先往自己衣摆泼了半盏，然后反手重重砸在刚刚坐的位置旁。
扔完茶盏，又拽了两把自己乌压压的高髻，把发扯散几绺，然后五指成爪，就打算往自己脸上抓。
“好了好了！”
孟太后本来老神在在地坐在位置上看，见此赶紧出声打断了做戏做得过分真诚的外甥媳妇。
“哀家当年打武帝都没有上这样的招数，别让人以为哀家临老了倒成了乡野泼妇。”
牙牙的爪停在脸侧，被孟太后说得脸一热，索性抓了一把脸颊。
“这……我想着带点伤更有说服力呢。”
孟太后失笑，看向牙牙的目光比起刚见面时温和了不少。
“宫中罚人可不会让人看出来，一会儿你出去的时候只管昏倒，让家仆把你送回家就是了。”
“该信的人自然就信了。”
牙牙本就聪明，闻言立马心领神会，重重点头。
“姨母放心，我超会晕的！”
在顾家那段时间，她装睡装昏的本事可是练得炉火纯青，没人识破过。
孟太后应了一声，最后嘱咐了一句才让她离开。
“我妹妹性子和身子都弱，但有一点好，就是心软听劝，你替我好好照顾她。”
……
萧家儿媳、顾家二小姐顾明雅被永乐宫召见，被罚跪了两个时辰，可能还被用了刑。
听说人一出宫门，就面如金纸、冷汗满身地晕过去了！
这消息就和长了翅膀一样，在城中各圈层里疯传。
牙牙还没到家，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已经都知道了。
有拍手称快的，比如唐静华。
唐静华对这个嫡母恨之入骨，认为这死老太婆的存在，是她父母相爱的污点。哪怕时过境迁，她依然记得母亲元贵妃当年提起儿子被记在孟氏名下，名义上成了孟氏之子，那哭得红肿的眼睛。
那是她母亲怀胎十月生下的长子，是她父母相濡以沫的证据，却被那孟氏仗着礼法规矩和老臣们的拥护，硬生生抢走了名份！
偏偏这老太婆还滑头，一副潜心礼佛的样子避世不出，她皇兄和皇侄登位之后，哪怕为了堵天下无知人的口，也不得不好吃好喝好待遇地供养着她。
谁让孟老太婆名义上是她皇兄的亲娘，皇侄的亲祖母呢？
真是想想就生气！
但现在，孟老太婆被顾明雅那个蠢货给气得再没法维持她那副死人脸，连体罚亲戚家晚辈的手段都用出来了。
唐静华听了这事，就大笑三声，当晚就把重阳的菊花酒又喝了一坛。
今年的重阳佳节可太好啦！
这批菊花酒避灾祈福的效果何止百倍，她打算把这批酒喝一年，不，喝三年！
现在她早忘了当初牙牙在家时，她是如何悔恨当年生下了这个孩子。
今时今日，她只觉得这个女儿生得太对了！
也有忧心忡忡的，比如叶凤儿。
叶凤儿在萧家闭门谢客的时候，就已经有些不安了。
牙牙毕竟是新嫁娘，性子又怯弱，短暂接触几次，也能知道她自小没在父母身边教养，对很多事情都懵懂。
这种情况下，把重病在身的婆母、一大家子亲戚还有这风云变幻的京城局势一起抛在她身上，想也知道结果不可能好。
可是叶凤儿也没想到事情会急转直下，糟糕到了这个地步。
“我们真的不去萧家看看吗？听说小姑母和顾弟妹都倒了，总得有个人去帮帮她们吧。”
叶凤儿几次在家中聚餐时提起，都被公婆用话岔了过去。
她猜到或许是公婆另有计较，但心中又实在难安，只能借着夜间夫妻床头叙话时，和丈夫孟信之小声念叨。
“姻亲本该守望互助，往日婆婆对小姑看得比你们兄弟还重，这次听说小姑病危，又有萧家的乱子闹得京城沸沸扬扬，怎么婆婆只暗自垂泪，却不肯上门去一趟？”
“母亲自然有她自己的考量。”
孟家诗书传家，曾祖往下至孟国公这一代，四代人中有五位曾位列三公，号称“四世三公”。
当初武帝能坐稳天子位，和孟太后这个顶尖世家出身的妻子关系匪浅。
这样的家族，也自有为人处事、在政治争斗中站稳脚跟的规矩。
哪怕他们对亲人再看重，也不能忘记家族的安危荣辱。
这一点身为亲子的孟信之，比单纯的妻子了解更深。
“天子的态度如今越发明显，御史台几位曾为表弟说话的大人，如今都被贬出了京城。”
“关于表弟贪功冒进导致江南战局不利的小道消息，这都传了有好多天了。”
叶凤儿也听说了这事，当时还问过丈夫，确信是谣言。
她也没想到这个谣言传了这么久，间接引起了萧家混乱，让事态莫名升级不说，竟然时至今日还在流传。
“不是说江南的反军们听说表弟过去，各个畏战不前，都躲起来了吗？”
这仗都没打起来，哪来的贪功冒进贻误战机？
“对啊，前线战报朝堂上的大人们都一清二楚，可偏偏就任由这谣言越传越烈，传到人心惶惶，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朝中愿意帮萧觉说话、或者能帮萧觉说话的人已经在新帝一派的打压中越来越少，他们现在把手伸向了街头巷尾，想要毁了萧觉的口碑名望。
把萧觉从高高在上的战神位置上扯下来，最好在激起民怨，让百姓们能上去踩一脚。
这种情况下，孟家想要在风浪中保住一家几百人的身家性命。
不动，比动更正确。
“可是小姑母和顾弟妹……”
孟信之人后教妻的一番话，说得诚恳，叶凤儿也听进去了。
但想起慈爱的小姑母和娇美柔弱的表弟妹，她还是有些不忍心。
“放心，萧表弟的性子走一步看十步，他肯定留了后手。万一真有意外，父亲也不会光看着的。”
“但愿如此吧。”
叶凤儿将信将疑，最终也只能选择相信丈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