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徐家娘子军们的加入,珠珠和谢不疑总算可以松一口气。
文湄祖上乃是孟朝名相文和,家族素以善谋闻名。
前朝战乱时,她出身的这支文家分支,举族出海避难。
在一场风浪海啸后,流落到了八万春旁边的小岛,并在那里扎根,建起了新家。
她和徐人杰的结合,说来还是双方在当年的捕鱼季抢大鱼,打出来的缘分呢。
文湄一进芽庄城,让儿媳们先去休息,自己则雷厉风行,接手女儿女婿忙不过来的杂事。
她翻看着这些日子谢不疑亲手拟定的均田十三策,是越看越满意。
最后,这位八万春真正的智囊女诸葛,直接拍案叫起好来。
“这出谋之人智略广远,实在有家祖风范!”
再一问,知道这些计策全是谢不疑提出,更看他愈加顺眼。
长得好看,脑子还好使。
最重要的是观文知人,他是真心实意为珠珠筹谋。
十三策里无一不是因地制宜、费尽心思的良策。
女儿找的这个女婿,可比她那个脑子里塞满肌肉的阿爹靠谱多了。
看过目前林邑三地的新政,文湄并没有在此多提意见——小夫妻一文一武,设立的规矩也恰如其分,实在不用她画蛇添足。
她选择接下了与当地内外各色人等交际往来之事。
第一是她看出了女儿女婿都对应付这些络绎不绝的访客颇为厌烦。
第二嘛,则是这恰好是她在八万春做惯了的日常,对她来说不算费事。
……
休整后第二日,文湄就陪着女儿,接待了一位揭下招贤榜的本地士绅赵员外。
母女俩刚刚落座,身量矮圆的赵员外啪地一下,就跪倒在地。
还是五体投地的那种跪法。
这一惊一乍的,把珠珠都惊了一下。
文湄拍了拍女儿的手背,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位卧倒土豆似的赵员外。
“赵员外这是何意,一见面就行此大礼,岂非折煞我们母女?”
口头上说着惶恐,但她们母女俩却坐在位置上,连动都没动。
赵彬努力吸着肚子,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个,这才抬头龇着牙小心赔笑。
“徐娘娘就是救我们南方三地的女菩萨,有了您,咱林邑的天才亮了。”
“我老赵就算磕破脑袋,都是应该的。”
他口中说着恭维话,脑袋还真的砰砰在地上磕个不停,很快就把脑门磕得青肿。
“只愿徐娘娘、夫人和老爷们,身体康健万事胜意,老赵就别无所求了。”
这情真意切的模样,堪比珠珠素未谋面的大孝子。
但这老小子,看起来比她阿娘年纪还大上几岁啊。
珠珠那替人尴尬的毛病又要犯了。
她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开口打断了这老小子的剖白。
“行了行了,少拍这些马屁了。”
“你既然揭的是招贤榜,就对这榜上五房之事应该有些心得,你要答哪一房的题?”
林邑三地如今百废待兴,求贤若渴。
招贤榜分别召了孔目房、吏房、户房、兵礼房和刑房等五房人才,掌管文书、人事、经济、军事和司法。
赵彬有些心虚地左右看了看,支支吾吾趴在地上,不肯回个痛快话。
珠珠再三追问,他才从怀中掏出一沓钱票房契,谄笑地说出了来意。
“老赵从前也没有干过这些衙门事,实在不知道这上头写的东西。”
“但我为娘娘效命的心,那可是真真的!”
“您看,我家的钱财都在这儿,就想要献给娘娘。”
“若能投入徐娘娘麾下,真正为百姓做点实事,以后到了地底下,我也对得起赵家祖宗。”
翻译一下,这老小子能力不行,跑她家里买官来了。
珠珠听明白了这意思,当即就白眼翻上了天。
她端起茶,往后一靠,就准备让亲兵把人轰出去。
忙都忙死了,怎么天天还要应付这些脑满肠肥的家伙。
先不说她八万春本就富庶,在顺利接手田木、十三郎和刘家的数十年积攒后,又添了一笔大进账。
前些天的白马滩之战,还收获了数万青壮劳力。
现在她是既不缺钱、也不缺劳力,唯缺时间而已。
就算退一万步,她真要缺钱了,难道不能直接去这些富户家抢吗?
为什么要拿手下的正经官位去换?
亲卫轻车熟路上前,准备赶人,却被文湄打断了。
文湄看了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真心实意想当官的赵彬良久。
“你这份心,倒是蛮诚的。”
赵彬一听这口气,顿觉有戏。
他连忙往前爬一步,想去抓文湄的裙摆,被珠珠瞪了一眼,手又缩了回去。
“只要能在徐娘娘手下,便是牵马看门,那也是为民请命!”
珠珠哆嗦了一下,表情痛苦地低下了头。
这个人真的好无耻啊。
文湄却是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
“好,那你把这些银票房契留下,把户籍门帖报给徐管事,在我徐家当个门客吧。”
门客无职无权,不过是占了个“徐”字。
但赵彬闻言却是大喜过望,磕头磕得震天响。
“谢夫人赏识,我这就去寻管事,日后必尽心尽力为徐家效犬马之劳。”
他再三谢恩,把那攥得发热的身家小心交给亲兵,这才喜气盈盈退出花厅,去寻徐管家登记。
珠珠等人走远了,才转过脸来,噘着嘴和阿娘抱怨。
“这人简直是个无耻小人。一无是处又是个官迷,真让他进咱家门下,还不知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您干嘛要收他啊?”
这谄媚模样,焉知来日不会是另一个当日果园里见到的、欺压百姓阿牛的督工?
文湄点了点珠珠挺翘的鼻尖,跟小时候教她读书时一样的口气。
“他虽是小人,但心思却浅,那想当官的执念简直写在了脸上。”
“弱点这么明显的小人,若用得好了,可比那些满口道德礼仪的昭朝文人好使多了。”
“再说了,不过是个门客,以后是不是真用他,要怎么用他,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他还献上了大笔家财,就换个徐家门客的名头。
稳赚不赔的买卖,怎能不做呢。
珠珠顺着她阿娘的分析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紧锁着的眉头这才松开。
但在亲娘面前,她的小女孩娇气又冒了出来。
“就算您说的对,但要和这种小人同处一室,感觉屋子都被他熏臭了。”
“我以后可不想见他……刚刚他说话,我浑身鸡皮疙瘩控制不住地往外冒。您看——”
她掀开衣袖,把自己白玉般的手臂递给阿娘看。
果然张开的毛孔仍在,此时还没完全恢复,可见她刚刚忍得有多辛苦了。
文湄终究心疼女儿,连忙心肝肉地搂着女儿哄了起来。
“行行行,这事阿娘来处理,不让这些脏东西污了我珠珠的眼睛耳朵。”
“你呀,就和大椿一块安心处理你们的军政大事,这些杂活,阿娘给宝贝珠珠兜着。”
珠珠笑嘻嘻点头,吧唧一口在阿娘脸上亲了一下。
“我就知道,还是阿娘对我最好!”